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7)01-0028-08 对人们视为天经地义的、毋需反思的思想和行为的根据进行前提性批判,这是哲学十分重要的工作方式,也是哲学区别于其他具体学科的重要特质。通过前提性批判,哲学独特的精神品格和思想功能将得到充分的彰显。然而,究竟何谓哲学的前提批判?哲学前提批判究竟如何成为可能?换言之,哲学前提批判的主题、内在思想机理和内在根据是什么?对于这些属于“哲学前提批判”的“前提性”问题,人们经常缺乏深入彻底的追问。本文试图做出自己的分析和回答,以期从一个特定角度推动哲学的自我理解和哲学观念的转换。 一、反思思想观念和生活信念的“界限”:哲学前提批判的主题 哲学的前提批判工作的真实指向究竟是什么?它是从何种特有的视角和方式切入对人的观念和行为的前提,并对之展开内在的而非外在的批判的呢?这是我们理解哲学的前提批判时所必须回答的一个“前提性”问题。 哲学前提批判最根本的指向是人的思想观念和生活信念的“界限”,它要消解“思维的规定”与“存在的规定”具有同一性这一似乎不言自明的前提假设,从而呈现一切“思维的规定”不可避免的有限性。 “思维”规定与“存在”规定具有同一性,这一信念经常被视为包括经验常识的“真理”、理论知识的“真理”和哲学的“真理”在内的种种认识形式赖以成立的一个基本前提。主观的思维与客观的存在之间具有“同一性”,这种“同一性”是认识获得“真理性”与“科学性”的保障与基础,只有在“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得以保障的前提下,认识才能获得其坚实的客观性和真理性,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它相信“思维的规定即是事物的基本规定,并且根据这个前提,坚持思想可以认识一切存在,因而凡是思维所想的,本身就是被认识了的”①。离开这一基本前提,“真理”性认识就将失去根据。 经验常识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生成的,经过验证被证明是“可靠”的,理智正常的人皆具备的自明的、不容怀疑的知识和信念。正如有学者概括的,常识具有三个基本特点:第一,普遍性,即它是人们普遍同意的知识和信念;第二,直接性,它不需要推理和证明,是直接被知道和确证的;第三,明晰性,即它具有自明性。②它告诉人们:事情就是如此,不需要论证,也不需要反思和批判。怀疑常识就是与人们的经验和直觉作对。可见,对常识的这种信念正是建立在认识与其对象即“存在”具有同一性这一设定和前提之上。 对于系统的理论认识而言,“思维”规定与“存在”规定的同一性更构成其深层的预设。任何思想理论体系,都以“求真”作为首要目的,即它试图回答“存在的本来面目为何”这一“事实”问题。理论体系实质上就是用抽象的概念建立起普遍性的观念体系,以之把握关于对象的“本来面目”,从而使“主观”建构起来的理论与“客观”对象达到内在的“统一”。不仅如此,像人文社会科学的理论体系除了对普遍性和客观性“真理”的追求,还包含着对于“应该怎样”和“如何使之实现”的价值向度,它要以理论的方式描述和表达具有普遍性和客观性的价值理想,并围绕其刻画和建构“切实可行”的“现实道路”。这即是说,它不仅要追求“真”,还要追求“善”与“美”,正是在“思维”与“存在”的统一中,“真”“善”“美”实现了内在的结合与融贯。 由此也就可以理解,由于坚持上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信念,一切系统性的理论知识都标榜自身在逻辑上的自洽性与无矛盾性。一种在逻辑上无法自洽的、自相矛盾的理论体系必然是自我挫败的。逻辑上的自洽性和无矛盾性,也决定了任何理论体系必然声称自身的“完备性”和“自足性”,即在自身逻辑前提和框架中,对所研究对象的解释具有不容置疑的充足性。它相信,从预定前提出发形成关于对象的一整套连贯的描述和解释体系,是自足圆满的,足以抵御针对它的一切质疑和批评。 如果说,对于经验常识和具体的理论学科而言,“思维”的规定与“存在”的规定具有同一性尚是“不自觉的无条件的前提”,那么,对于许多哲学家来说,论证“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从而为一切知识奠定最终的根基,则构成了其“无条件的自觉的前提”。自笛卡尔以来,如何从哲学上论证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性,构成了近代哲学的重大主题。正是在此意义上,恩格斯才指出,近代以来,“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成为哲学的“基本问题”。 “思维和存在关系”之所以成为哲学的“基本问题”,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哲学家们试图通过论证“思维”与“存在”的统一性,为“知识”的客观性确立根基。这一工作在黑格尔那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明确说到:哲学的最高使命就是确认事物与“存在于事物中的理性的和解,亦即达到理性与现实的和解”③,所谓“理性与现实的和解”,实质就是思维与存在的“统一”,黑格尔辩证法的根本使命就是要完成“理性与现实的和解”,即实现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的内在统一。他的“绝对精神”正是作为这样一种超越主客对立的绝对主体而存在的,“绝对”即为“无对”,“无对”是为“有对”之母,它超越了思维与存在、理性与现实的对立,既为一切具体知识的真理性奠定了根基,同时也使哲学的理论体系成为自足完备、毋需外求的真理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