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7]02-0014-10 一、意识形态的实践结构 很少有人注意到,把马克思主义哲学讲成实践哲学(不管是实践本体论、还是实践唯物主义或其它)与他们强调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必然性之间的难以调和的内在矛盾。这个矛盾在伯恩斯坦那里第一次具有了极其尖锐的形式:坚持实践,就意味着要完成马克思主义的理想的东西;而坚持科学,则可能意味着要完全告别意识形态。伯恩斯坦认为在马克思《资本论》里已经内含了这种内在的二元论: “这种二元论是:这一著作希望成为科学的研究,同时却希望证明一个早在它起草之前就已完成的论纲,这一著作的基础是一个公式,在这一公式中,发展应当导致的结果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① 同样很少有人注意到,“实践”从一开始就是“意识形态”的孪生子,这个词在柏拉图那里已经这样用了。我在许多场合谈到,“实践”对于柏拉图而言,意味着“把已经存在的东西呈现出来”(《斐多篇》),也就是把理念的东西实现出来。对柏拉图来说,木匠在制造一张桌子前,事实上这个桌子以“理念”的形态“已经存在”了,实践只是使这一理念得以现实和呈现而已。所以当然不是马克思最先把实践引入了哲学并实现了哲学革命,而且,马克思本人也正是在这个关系上使用“实践”这个词的。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认为“哲学的实践本身是理论”的,个别的现实存在不过是本质的理念的实践,即“我们把事情纯粹客观地看成哲学的直接的实现”。马克思认为这必然导致“两个极端对立的派别”:一个是强调哲学的理论方面,成为自由人、批判家(青年黑格尔),把现实世界看成是有缺陷的,主张哲学的实现,主张哲学的世界化;另一派则反之,强调世界的合理性和合法性,主张哲学是有缺陷的一方,并力求改变哲学(老年黑格尔派)。马克思坚持了这一传统,认为“只有自由派才能获得真实的进步”,因为它“意识到了它的一般原则和目的”。也即马克思也认为,实践就是要把理念的东西实现出来。相反,马克思认为“在第二个派别里却出现了颠倒,也可以说是真正的错乱”②。注意,这就是到1841年止马克思关于“实践”的最基本的观点。 这就是一个类似柏拉图所言的意识形态的实践结构,这也是后经黑格尔完成和完善的意识形态的实践结构。在黑格尔那里,它清楚地通过自在—自为结构表达出来。自在,相当于理念的、意识的部分,而自为则相当于人为的、实践的部分。这样,在黑格尔那里,哲学成了某种必须通过实践实现出来的东西,一种用黑格尔、马克思的话说是“完成”的东西,一种既是理论又是实践的东西,从而也是一种在实践形态上被消灭的东西。 同样是在马克思完成其博士论文的1841年,在《德意志年鉴》,卢格也第一次提到了黑格尔哲学这样的实践结构: “其它的哲学只是思想,而且一直都是思想;而黑格尔哲学,虽然表现为思想,但不会永远都是思想……而是必定要转化为实践。……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哲学是革命的哲学,是所有哲学中最后的哲学。”③ 这个结构是十分明显的: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和具有决定意义的,是某种原则的东西;另一方面,是这种原则必须在实践中并通过实践实现。对黑格尔来说,这也就意味着,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是绝对理性,它是先在力量;另一方面,它在历史中不断随着实践力量而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展开和实现。绝对理性的自我实现的历史,就是所谓的“精神现象学”的诸过程。 绝对理性怎么去实现自己? 首先是要有“人”的生成,没有人,绝对理性的现象学便不会被“意识”,绝对理性正是通过人的自我意识使自己的存在被确证。人是唯一具有自我意识的自然物,人的自我意识正是从人的个体意识产生和发展的诸阶段(精神哲学),窥见到了绝对理性的诸阶段(精神现象学)。就这个意义说,自我意识及其哲学等等,虽然只是作为绝对理性的有限性环节和阶段而存在,却具有与绝对理性同一的特征。从这个意义说,上帝、神当然是人的自我意识、哲学等的产物,这个问题在黑格尔那里已经非常清楚。难怪马克思他们后来会说对费尔巴哈《基督教本质》的膜拜有一种滑稽之感。实际上,马克思也承认,正是黑格尔而不是别人首先在“人的产生的活动、人的形成的历史”中“找到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④。马克思正是在这个方面,才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批判施蒂纳在《唯一者及其所有物》中抄袭、卖弄黑格尔的这一逻辑结构,因为:“这种关于人生阶段的全部虚构的原型,早就在黑格尔“哲学全书”第三部中出现过,而它的“各种转变”也在黑格尔著作的其它地方出现过”。未了还不忘揶揄施蒂纳把黑格尔的四阶段改成了儿童、青年、成年三阶段,而“把倒霉的老人排出了‘人的生活’”⑤。 其次是要有自我实现的现实的、物质的实践手段。对于黑格尔而言,这种力量绝对理性总会给自己找到的,当世界历史需要一个叫做拿破仑的人为自己开辟道路时,这个人就出现了。所以,当黑格尔称拿破仑为“骑在马上的世界精神”时,不过是说,拿破仑成了世界精神的理性狡猾的工具。 一直到1843年《德法年鉴》这个许多学者认为马克思已经实现共产主义和唯物主义双重转变的时期,马克思实际上仍然走在这个路子上。要实现柏拉图所说的木匠制作桌子的实践,木匠自己就可以完成——他既是桌子的理念的设计者,也是桌子的完成的实践者。但要实现一个大工业时期的重大历史反转,这种实践力量几乎是不用考虑的。所以,马克思根本没有在个人劳动的意义上去思考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