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笔记、日记中的书家传记史料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小庄(1973-),男,浙江金华人,博士,天津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院长、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研究方向:中国美术史,天津 300141

原文出处:
艺术探索

内容提要:

笔记、日记是历史文献学研究的重要对象,在史学研究中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目前的学术界,笔记与日记的史料价值已日益受到重视。笔记、日记的内容虽丰富,但亦因系随笔所记而杂、散,有的还是潦草的稿本,直接使用较为不便,因此要想利用好它们,整理的工作又需先行。关于清代笔记、日记中的书家传记类史料,从资料来源而言,可分为“亲历亲闻的传记史料”“遗闻轶事类传记史料”与“转录前人的传记史料”三种类型。这些整理出来的资料,内容颇为丰富,其数量远远超过了正史中相关书家传记类史料的记载。研究书法史(尤其是清代书法史)者,必须得重视这些史料的文献价值。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7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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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1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53(2016)06-0016-13 DOI:10.13574/j.cnki.artsexp.2016.06.002

      作为文献史料而言,笔记、日记是历史文献学研究的重要对象。

      笔记一体,始于汉魏,兴于唐宋,盛于明清。古代笔记,存世甚夥,以数量而论,又尤以清代为多。笔记的“出身”不贵,“小说家流(按:在古代,笔记与小说往往合称,归于一类),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汉书·艺文志》),作为野史稗乘,于作者于读者往往都只是用来消闲遣日而已。笔记的身份虽“野”,但从史料学的角度,却自有正史所不可替代的价值。由于笔记内容庞杂,涉及政治、经济、文化的方方面面,这就为后人提供了丰富的史料资源,进而扩充了官修正史所载的历史内容。笔记中常有关于作者亲身所闻所见的记述,此种史料因系亲历而具有较高的真实性,有时又能起到补正史之阙的作用。

      日记萌发于汉,兴起于唐宋,衰落于元,而鼎盛于明清,其发展情况与笔记大致相同。作为史料而言,日记与笔记有着较为类似的特点。在内容上,日记亦是包罗万象,无所不记,如记事日记、学术日记、出使日记、出征日记、纪游日记等,即是据其内容而所作的类型划分。一般而言,日记大都是写给自己看的,主观上并无公开的愿望(也有的日记,作者撰写的本意即是要示之于人,如李慈铭《越缦堂日记》),故其所记的真实可靠性,甚至更要在笔记之上。日记中记述人、事较注重细节,且系有年月日,此种史料既具体而又有时间性,诚为学术研究的第一手珍贵资料。邓云乡先生曾说:“我最爱看古人日记,在日记中看到的大都是活泼泼的坦率自然的活人,在文集中看到的则是衣冠整齐、道貌岸然甚至装模作样的假人,而在历史书中则常常看到的是斧削的或殡仪馆化了妆的死人。假人、死人自然都没有活人亲切好看。”[1]85邓氏的比喻,颇为贴切,生动地说明了日记作为文献史料的独特性。

      目前的学术界,笔记与日记的史料价值已日益受到重视。笔记、日记的内容虽丰富,但亦因系随笔所记而杂、散,有的还是潦草的稿本,直接使用较为不便,因此要想利用好它们,整理的工作又需先行。早在20世纪60年代,谢国桢先生即有对笔记资料进行分类汇编的倡议。[2]267近几十年来,陆续亦有汇辑笔记、日记资料的编著出版,但数量并不多。此项工作,正有待学界同仁们更多的投入。

      清代是笔记、日记最盛的阶段,此阶段的笔记与日记,对研究清史无疑有着重要的史料价值。谢国桢先生曾云:“我们研究明、清以及近代史迹,从这些野史稗乘的记载中,可以揭露历史上各方面的情况,丰富历史的内容。这种资料的价值,也就如研究殷商时期之有甲骨文字,研究两周历史之有铜器铭文,研究两汉之有西北出土的简牍和汉代画像石,有同等的重要性。”[2]266笔者自2002年攻读博士学位起,一直在做清代艺术家个案研究的工作。在研究的过程中,对笔记、日记史料的利用较多,并切实认识到笔记与日记作为文献史料的重要性,于是便萌发了整理清代笔记、日记中书法史料的念头。新中国成立以来,汇辑古代书法理论的编著并不多,多年来为人们耳熟能详并广为利用的是《历代书法论文选》(上海书画出版社)、《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上海书画出版社)、《明清书法论文选》(上海书店)等。这几部书论辑录,对于研究与学习书法史论曾起了很大的作用,但从发展的角度,要想更深入地研究书法史论,这几本参考书无疑又是远远不够的。1996年,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华人德先生主编的《历代笔记书论汇编》(下简称“《华编》”),将书法史论资料的辑录范围扩大到了笔记,这算是往前进了一步,但对于整个书法史料的工作来说,还只是初步的开始,有待着研究者的继续整理与挖掘。

      此次整理,共查阅了一千余种清代笔记与日记,从中检得有资料者二百余种,多者数百则,少者一二则。其中见录于《华编》者四十七种,但拙编所辑,每种资料则数都要多于《华编》,有的甚至多出不少,这或许是其编者的疏忽,抑或是选录的范围不同(《华编》侧重于“书论”,拙编则扩大到“书法史料”①)。这些整理出来的资料,内容颇为丰富,涉及书法史论的各个方面,其数量远远超过了正史中有关书法的记载。由此可见,除了书法方面的专门著述外,笔记、日记亦实为书法史料的一大渊薮(另外,诗文集、地方志、手札、题跋等,也是书法史料的重要来源)。研究清代书法史者,必须得重视这些史料的文献价值。②

      在清代笔记、日记中,有关书家传记的史料不少。拙编所辑录的传记史料,其内容包括书家的生平事迹、掌故以及艺术活动等情况,是编撰书家传记、年谱的重要资料。从资料来源而言,传记史料可分为“亲历亲闻”“遗闻轶事”“转录前人著述”三种类型。

      一、亲历亲闻的传记史料

      关于书家传记的史料,一般以同时代人所记为贵,其中又尤以与书家相识者所记可信度为高。此种史料,亲历亲闻是其重要特征。书家之成就有大小,大者乃大家、名家,小者为小家。在清代笔记中,名家与小名家的资料均有不少。下面先谈名家史料。

      (一)名家传记史料

      谈迁《枣林杂俎·仁集》中,有王铎史料一则:

      孟津王铎(觉斯),耽诗工翰墨,五言诗至万首。尝微疾,弟劝其辍咏,笑曰:“此即一诗目也。”张冢宰再推词林枚卜,首姜詹事,次及铎,以上旧也。迁时对冢宰曰:“王安石为翰林学士则有余,为宰相则不足,孟津是也。”冢宰然之。铎将入朝,冢宰书规以约束子弟家人,毋辄通宾客。铎过冢宰曰:“吾毋他望,所期后日史上,好书数行也。”……尝作奏,误书“皇下”,再被诘。胶东滨行,嘱以渐退,骇问其故,曰:“人臣道不行则去,毋俟人弹文也。”始,上出十扇命书,俱录先正格言。诸珰亦求书,意难之,胶东曰:“足下负书名,安能拒乎?”铎本文士,处非其仕,仕清历礼部右侍郎。壬辰三月,遣祭西岳,道卒,赠尚书,谥文安。

      谈迁(1593-1665年)与王铎(1592-1652年)年岁相若。张冢宰,即张慎言(1578-1646年),明崇祯朝官吏部尚书,谈迁在南明朝曾受其赏识。此则史料,记述了王铎“耽诗工翰墨”及从政诸事,当为研究王铎者所重视。其中对王铎“为翰林学士则有余,为宰相则不足”的评价,颇为允当——王铎实本一文士而已。“吾毋他望,所期后日史上,好书数行也”的自我表白,则反映了当时王铎在从政与从艺上的不同态度。此句曾为《中国书法史·元明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年)下篇第七章第五节《王铎》引用,但遗憾的是,书中错以“张冢宰”为首辅张至发,且将此事误系于崇祯十年(按:“枚卜”者,乃选大臣为大学士之谓,此当为明福王政权授王铎为东阁大学士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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