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踪迹的框架/画框

作 者:

作者简介:
肖伟胜,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重庆 400715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德里达反对康德将框架/画框之类的附件视为附加性装饰,相反,他认为位于边缘的附件并不是可有可无,它实际上是连接作品内外、支撑作品中心内容的框架/画框。这种遵循替补逻辑的框架/画框起着一个原初中介化或划界的功能,它区分了作品内在再现之物和周围环境与再现无关的事物,并使中心内容得以成为中心。事实上,作为踪迹的框架/画框是一种让再现空间成形的话语构成,它遵循的是一种伦理原则,这种原则将认同和分化结合起来,并确定了一种等级秩序。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7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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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6)06-0164-07

      一、文本的替补逻辑

      德里达将所有踪迹性的东西的总体称为文本,在这样一种踪迹的织体中,遵循的是起区分作用的网络逻辑。其中由于“断无纯粹在场或不在场的东西,唯处处是差异和踪迹的踪迹”,那么,文本并不是一种在场者,它是作为不在场的提示者;它能标划界限,但自身没有界限,这种若隐若现的特征使文本具有幽灵般的力量。德里达进一步指出,由于文本是一种踪迹的织体,它遵循的是一种替补逻辑,既补充又替代。替补对应的法文词supplément,源于动词suppléer,这个词有两个义项:一是补充、填补、弥补,二是代替、代理。[1]不管是名词还是动词,替补都意指“补充缺少的东西,提供必要的剩余,代替和代理”。德里达赋予这个词双重意义,即给原来的东西增加额外的东西,以及作为整体代替原来的东西。在他看来,替补包含着两种意义,这两种意义的并存是奇怪的,也是必然的。一方面,替补补充自身,它是剩余物,是丰富另一种完整性的完整性,是在场彻底完整的呈现。“它将在场堆积起来,积累起来。正因如此,艺术,技艺,摹写,描述,习惯等等,都是自然的替补并且具有一切积累功能。”[2]另一方面,替补在补充的同时进行代替。不过,作为替代物,它并不对在场的积极因素进行单纯的补充,它并不进行烘托,仅仅对代替进行补充,在进行填补时仿佛在填补真空。因此,替补既是补充又是替代,它是一种附属物,是进行代替的从属例证。德里达指出:“从某种程度上讲,某物只有通过让符号和指代者填满自身才能自动填满自身和完成自身。符号始终是物本身的替代物。”[3]这意味着,某物本身(本原)的充分实现反过来要仰赖于替补(符号),替补和本原的关系不是一种对立关系,而是一种延异关系:替补一方面不同于被替补的本原,但同时又帮助本原实现自身,并最终代替本原;本原自身并不直接在场,反以被代替的方式在场。在德里达看来,本原不是自足、充实和完整的,恰恰原本就有欠缺,因此替补对于本原首先意味着补充与替代,而非单纯的增添。此外,替代物与它所替代的东西不是同质的,而是异质的,因为它是外在的增加并且与被替代的东西不同,德里达说,“不管它补充自身还是替代自身,替补者都是外在的,它处于它所添加的积极因素之外,它外在于代替它并且不同于它的东西”,“代替它的东西不会等于它,而只是通常的权宜之计”,[4]所以,绝对的复制是不可能的。替补逻辑体现了文本运作显与隐的辩证法,也体现出原书写延异的特点。因此,“替补介于完全缺席与完全在场之间。替代活动填补特定的空白并标志着这种空白”。[5]德里达运用文本替补概念还有批判在场形而上学的作用,“无限的替补过程不断对在场造成损害,它始终铭记着重复的空间和自我的分裂。在场深渊中的描述并非在场的事件,相反,在场的欲望产生于描述的深渊,产生于描述的描述,等等”。[6]对他来说,替补留下的缝隙给解构提供了可能性。文本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种替补之链,比如文化是对自然的替补,教育是对天性的替补,译文是对原文的替补,等等。这无限系列的替补必然成倍增加替补的中介,这种中介创造了它们所推迟的意义,即事物本身的幻影、直接在场的幻影、原始知觉的幻影。替补“既不是能指也不是所指,既不是指代者也不是在场,既不是文字也不是言语”,[7]一句话,替补实际上是一种漫无际涯的延伸系列,它使在场持续不断地被延异。

      德里达所谓文本的替补逻辑,实际上是在考察使构成人的特点的一切即言语、社会、情感等等的可能性条件。在他看来,人是在出现替补之后才自我显示的,这种替补又不是人的属性,因此,我们必须在人之前并在人之外思考人的特点之可能性。另一方面,并非虚无、并非在场或缺席的替补,既不是实体也不是人的本质,传统的本体论无法思考它,因为“没有形而上学概念或本体论概念可以包含在场和缺席的游戏,包含这种游戏的开端”。[8]这种作用先于人并且超出人的范围的替补使构成人的特点成为可能。事实上,替补起着原初中介化或划界的功能:“只有当人划出了将他的对方,即纯粹的自然、兽性、蒙昧性、幼稚性、疯狂性、神性排除在替补活动之外的界限时,人才能自称为人。人们把接近这些界限视为死亡的威胁,因而害怕接近这些界限,同时,人们又把接近这些界限视为接近无延异的生命,因而渴望接近这些界限。”[9]德里达认为,是替补让人们既害怕接近这些界限又渴望接近这些界限,这是因为替补既是剩余物,是丰富另一种充分性的充分性,又弥补缺乏的东西,仿佛有虚空要填充。替补既是不必要的附加物,又是基本的补充:附加在一个已经完成的整体上并完成未完成的事物。[10]替补既非内在也非外在,但它同时既是内在又是外在。替补通过在界限两边的一番活动,内部领域发生了变动,产生出来的逾越没有成为一个完整的事实。“我们从不满足于一次逾越,也绝不在别的地方安营扎寨。逾越意味着界限总是在起作用。”[11]替补遵循的不是同一性逻辑,替补和本原之间的既非同一又非对立(断裂)的关系,德里达称之为拓扑关系。本原和替补之间构成一个拓扑局面,一个拓扑舞台。[12]这意味着那些传统形而上学的对立并不是固定的,对立双方是一种补充、替代的关系。这样就避免了把所指/能指、言语/文字、自然/文化,灵魂/肉体等等对立看作一方优于另一方的关系。因此,德里达的替补概念具有了反逻各斯中心主义和非本质主义的特点。替补之所以反逻各斯中心主义,是因为它既不是在场,也不是缺席,它是对起源的替补,因而也代替起源;替补之所以是非本质主义的,是因为替补没有本质,“没有本质性恰恰是替补的奇特本质:它本不可能发生,而且,它确实没有发生:它绝不可能随时出现。如果它随时出现,它就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不会成为取代他物并占据他物地位的替补……它不过是虚无,但从效果判断,它远非虚无”。[13]在德里达所说的替补的两重含义(补充与替代)的内部,补充又不可避免地走向替代。于是,人们从盲目走向替补,从补充走向替代,既可能对本原的原本欠缺进行弥补,成为“对人类的拯救”,也可能对本原进行替代、置换,从而导致对本原的遗忘,这是一种“危险的替补”——在弥补本原缺陷的同时,带给人致命的危险。这是替补的悖论:既是人类的幸运,也是人类堕落的根源。[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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