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A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6)12-0012-06 熟悉《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人都清楚,人与动物的对比关系问题,几乎涵盖了它的全部文字。虽然马克思要详细阐述的是客观现实中真实的社会关系问题,但细心阅读这个文本则会得出这么一个毋庸置疑的印象:它跟人与动物的对比关系问题纠缠在一起了:而对于人与动物的对比关系问题,人们往往更容易作出一种人本主义解释。人本主义是以人类为中心的。在现代思想的语境中,这是一种标准看法。对于有的解释者来说,在资本与劳动对立状况中,马克思的关于工人之为非人化的观点,似乎也是有意强调在比较的意义上人类存在的优势地位。不仅如此,他的这些观点还是有意在一种存在的价值论上,否定与人相对立的动物。问题是:假设果真不可避免地有这样一个人本主义解释,那么它是否完全符合马克思对于异化劳动的解释?或者不如说,它是否反而在本质上变成了没有出路的迷宫?与此同时,在对异化劳动的解释的结论中,马克思为什么表示,我们必须从逻辑学的、理性的以及黑格尔所谓的主体性那里解放出来? 一、“创造”这个观念混乱及其相关人学——宗教学意义之澄清 人类在本质上是不同于动物的。诚然,我们也知道,在人类与动物区分的界限上,这也不能证明在关于这一观点上确实有过哲学上的一致意见。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区分的可能不是两个类别,而是理解两个类别的条件。因为当我们说,“这是一个人”,一般而言我们注意的是说出这个“是”的条件。对于我们说“这是一条狗”来说,也是如此;而那些运用他们自己的知性来指控这样一种分类法的人,他们从对人与动物的联系的研究中获悉,讨论那些自称为“人的”和他称之为“动物的”物种之间的条件,是没有什么益处的。因为,它最终只是从人的存在出发的。总的来说,对有些“是的事物”,我们有认知的特权;而对另一些“是的事物”,我们没有那种特权;人们通常总是认为,一方面,动物是先来者,人则是从动物生命来的。如此鲜明地提出这样的观点,很可能是开启了迷一般的讨论:人类属于动物。他们同时也是人。这相当于说,人“是”“动物+X”;但另一方面,动物生命令人迷惑不解。动物是属于非人的事物。动物是依从“物之为物的”命题,而不是依从“逻各斯的”、“语言”命题。总的来说,我们对动物的存在方式的解释没有特权。在理性主义哲学传统视野里,动物总是躲避在观念把握之下。只是,对于常识也是科学而言,假如没有一种以人的方式来谈论动物,那么,人甚至就更加无法理解①。所以,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有人希望自己变形。比方说卡夫卡对一条狗产生研究的兴趣。他用第一人称的视角注意到:“我和狗类有着不可思议的关系。我们的周围,除了我们狗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生物,可怜的、瘦小的、一言不发的、只会叫几声的生物。我们狗当中的许多狗研究这些生物,给他们取名字,试图帮助他们,教育他们,使他们变好,诸如此类。”②大家都知道,人与动物的对比关系被无数次地这样拟人化地解释过。同样,人类也被如此刻画成长着动物的头颅或心脏。最终,它也成为人类社会关系异化并滋生各种各样问题的原像和渊薮。 这个人类形象作为象征所拥有的力量,它到底是什么?概括地说就是要考察人类、动物、细菌、病毒、分子、微生物,等等之间的联系。但这种联系,既可能着眼于相似点,也可能着眼于不同点;既可能依从先验世界独立于经验世界的角度,也可能依从科学的、经验的观察的角度。如果严格地按照先验世界与经验世界并非不同的方式来看,那么就可以在“动物”与“人”对比关系上寻得边界条件。马克思则通过对“生成的自然界”或者“自然界的人的本质,或者人的自然的本质”③这样的问题意识,肯定了有关从人类的观点看动物的存在方式、他在动物面前的优势地位和对动物的超越,他正在生成的主体性,他的历史性,他的自然性,他的社会性,等等。这些都将成为一门关于人的科学的基础。 如果我们来谈论这些“自然界的人的本质,或者人的自然本质”,它究竟指的是什么?它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如果我们本着追求“马克思原意”的原则,那么,在有关“人本学的自然界”的表述上,其意义只能理解为不是以类属、分类,以及通过进化论父子关系、目的论等观念之上的体系或概念来阐释它。我们也不应该不假思索地匆忙接受“历史性”或“社会性”这样一些概念,或者反过来用一些“模拟动物自身的视角”来反证它。这一点,在马克思批判斯密等人关于人与动物的对比关系时表达得非常清楚。 在国民经济学家斯密看来,在动物行为和人的行为之间存在模拟的关系。斯密认为,哲学家与会干活的搬运工之间的差别,肯定要比家犬和牧羊犬之间的差别要小得多。动物是典型的个体。斯密似乎相信,要寻找自然整体和自然个体,我们必须看看动物界。动物们之间的区别似乎只是量级上的。尽管人们很容易看出动物之间的禀赋有显著的不同。比方说,俗称狮子乃百兽之“王”,但是,没有一种绝对的方法可以测得这种独享其尊的区别。相反,狮子却可能敌不过专吃体格庞大的食肉野兽的微小细菌和寄生虫。斯密相信,动物这个种,可以用个别的动物来说明和解释。我们人类则相反!也许可以这样说,我们大家简直生活在一个唯一的群体里,尽管几千年来有关种类划分的研究表明,我们大家实际上都以个人的方式感知世界。因此,对于斯密来说,问题是“人”的概念究竟只是说明他是动物的条件——表示动物种类中生物学上可辨别的从属分类——还是属于另一种概念?显然,斯密的回答只是依据逻辑。在这方面,据我看来,不能忽略的一个事实是:斯密是从人的自然的利己心理出发得到自己所需要的结论的,即由于动物没有理性和语言,虽然它们同类而不同种,它们之间几乎无法互相利用。所以,斯密从自我参照的语言(或者将分工和交换看作广义的语言)中推断有关人类的行为的形而上学理论:动物并不“像”人一样说话,即便制造出来连续震颤的音调,也并不指示任何意义,因而,丝毫没有类的优势或共同的方便。人则不同,“各种极不相同的才能和活动方式可以相互为用,因为人能够把各自的不同产品汇集成共同的资源,每个人都可以从中购买东西”④。但是,想像合乎自然的个人,这对人类来说只能是妄想。斯密这里不仅存在种类歧视,而且,他根本没有想到,人与动物之间无法相互承认、相互交流的基础,显然也是会从中产生对立面的。如果像斯密那样去看人与动物的对比关系,那他将看不到历史的真正起点。与斯密不同,在马克思看来,在这个自由竞争的社会里,在资本与劳动对立的条件下,没有任何生物像人类这样摆脱了自然联系却如此单子般地生活。没有任何生物有这么严重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