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公路電影創作脈絡與類型分辨

作 者:
李彬 

作者简介:
李彬,博士,北京電影學院副研究員,美國華盛頓大學訪問學者。北京 100088

原文出处:
澳门理工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近年來,在國產電影創作中,“公路電影”這一創作模式頻繁出現,然而對於“公路電影”的類型研究仍然存在眾多誤區。瞭解類型的來龍去脈,熟知類型的創作規律,才能有針對性地創作和研究類型電影。本文以中國公路電影的類型創作為例,對公路電影的兩個主要類型“公路片”和“治癒式”旅途片進行區隔,並分析了二者截然相反的類型敘事模式,對類型創新的成功和失敗範例也做了評析,指出類型不等於俗套,工整的類型片一樣可以做出精品,創作人員應當潛心研究類型片創作規律,中國電影市場健康發展需要優秀類型片。


期刊代号:J8
分类名称:影视艺术
复印期号:2017 年 04 期

字号:

       [中圖分類號]J9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874-1824(2017)01-0055-09

       中國電影原本缺乏類型創作土壤,主要創作類型也比較貧乏。但近年來商業電影的高速發展,催生了中國電影的多類型化創作。“公路電影”這一創作模式頻繁出現,然而對於“公路電影”的類型研究仍然存在眾多誤區。因而,關於“類型”研究,我們首先要明確,當我們談論類型的時候,我們在談論什麼?

       一、公路電影:“反類型”與“類型”

       在中外電影學術界,對公路電影的研究都不算豐富,正如提莫斯·科雷根(Timothy Corrigan)所说,“作為電影類型,公路電影經常被類型學科所忽略”。①公路電影被普遍認為“是一個複雜的電影類型,由關於探求和尋找的神話主題構成,尋求的是對存在、愛、家庭的需求以及對未來的期許”。②“公路電影”很容易被簡化成更容易上口的“公路片”,學界對其類型定位或者強調“人與路的關係”:“以公路作為基本空間背景”,“通常以逃亡、流浪或尋找為主題,反映主人公對人生的懷疑或者對自由的嚮往,從而顯現出現代社會中人與地理、人與人之間的複雜關係和內心世界”。③或者強調“人與旅程的關係”,將公路電影界定為“把公路景色和故事情節相勾聯,以主角在旅行/逃亡路上的遭遇推衍劇情的發展,並最終發現/追求到事實真相/人生歸屬”。④

       然而,筆者認為,僅僅從道路景觀、尋找主題出發去界定這一類型是有問題的。

       以近年國產電影為例,《人山人海》是哥哥為弟弟報仇,千里追兇;《三峽好人》是尋找妻子/丈夫,呈現三峽庫區普通民眾生活景觀;而《泰囧》則是通過路上的種種遭遇,找尋到了迷失的自我;《西遊記之三打白骨精》是孫悟空在西行之路上終於認可自己唐僧之徒的身份,護師取經。這四部影片都是談上路與尋找,都是“以旅程和道路為敘事載體,以主人公在路上的遭遇和人物內心的轉變來推動劇情發展”,⑤卻顯然不能放在同一類型框架中進行分析研究。

       所謂“類型”,即是“模式化”。湯瑪斯·沙茨(Thomas Schatz)曾明確指出:“界定一個流行電影故事程式就是要識別出它作為一個連貫的、飽含價值觀念敘事系統的地位。”⑥類型電影是好萊塢大製片廠制成熟之後的產物,是高度模式化的影片創作體系,反映的是大眾文化心理需求,商業因素是類型片形成的最重要的原動力。

       《尋龍訣》導演烏爾善在談到類型片創作之時曾指出:“主創首先要對影片的類型有清醒的認識,因為類型不是以主創的意志為轉移的,不是說我認為這是個喜劇、那是個奇幻,它就是了。每一種類型都有自身的規律,而這種規律來源於敘事文化的經驗積累,所以說只要摸清了類型的創作規律,也就掌握了大多數觀眾的審美規律。”⑦筆者對此深以為然,所以釐清一個類型的來龍去脈非常之必要。

       “公路電影”概念,確切地講並非指單一類型,而是涵蓋多種類型,且各類型自有其獨特的敘事模式和創作規律,絕對不可混為一談。其中最主要的“公路片”是一個特殊類型,是一個“反類型”的類型。筆者曾在《公路片:“反類型”的“類型”——關於“公路片”的精神來源、類型之辯與敘事分析》⑧一文中分析過,發端於20世紀60年代美國,成長於“新好萊塢”的“公路片”,其本質是反“美國夢”、反好萊塢、“反類型”的。除了主題上的反主流,“公路片”所代表的反經典敘事模式根本上就是要破壞經典的、穩定的敘事結構,打斷觀眾的帶入性觀賞心理,產生間離效果,進行理性審視,拒絕完滿,是一種“破壞性”的敘事,屬於“藝術電影”、“作者電影”,而“藝術電影”在學術界也已然被當作一個獨立的現代“類型”來對待。⑨

       但是到了20世紀80年代,主流好萊塢商業電影也開始創作“上路”故事,此時主人公上路卻並非為了反主流文化,而是秉承類型電影的一貫敘事模式,採用經典的“三段式”敘事結構,反映人物在旅途中獲得內心成長,尋找到真正自我,投入主流生活懷抱的故事。筆者稱之為“治癒式”旅途片,⑩很多人將此類型也叫做“公路片”是完全錯誤的,因為兩個類型在本質上是完全相反的。

       二、現代化圖景、旅程結構與公路電影的類型敘事差異

       我們不妨從創作史的角度來梳理和比較中國公路電影類型創作的主题、結構與敘事。

       2001年,施潤玖創作了號稱“中國第一部公路片”的《走到底》。影片是強盜片與公路片的雜糅,原本就是“公路片”中的亞類型,以“亡命鴛鴦”系列為代表,如《邦妮與克萊德》(Bonnie and Clyde)、《窮山惡水》(Badlands)、《沒有明天的人》(Thieves Like Us)、《糖地快車》(The Sugerland Express)等片,1990年代以《末路狂花》(Thelma and Louise)和《天生殺人狂》(Natural Born Killer)而再次受到瞩目。但《走到底》在“匪徒”形象的刻畫、多線索敘事的把握以及主題開掘等方面均過於淺顯,因而在類型創作上只能算是一次不成功的嘗試。倒是12年後的《無人區》在這方面有獨到之處。雖然在媒體宣傳方面該片一直被設定為中國“西部片”,但是筆者認為,中國並沒有真正類型意義上的“西部片”,(11)窮山惡水、法外之徒以及黑暗人性的設置,充分說明《無人區》是一部典型的“公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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