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德意志意识形态》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形成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其中最为核心的《费尔巴哈》章却是马克思恩格斯没有完成的手稿。如何对它进行合理地编排不仅是自梁赞诺夫以来《德意志意识形态》文献学研究的焦点,也一直是原文以外其他文种进行编译的难点,中文版也不例外。2016年,准备了多达44年之久的新MEGA第I部门第5卷即载有《费尔巴哈》章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将正式付梓。①藉此版本出版之际,回顾国际上《费尔巴哈》章编辑的发展史,分析和总结建国以来我国在《费尔巴哈》章编译上的得失,提出合理的编译建议,无疑是一个紧迫的理论任务。 一、1988年《费尔巴哈》章单行本版的价值 1949年以后,我国对马克思恩格斯经典文献的翻译是由中央编译局负责的。在他们的《费尔巴哈》章译本中,有3个译本具有象征意义。一是1960年出版的中文《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版;②二是1988年出版的《费尔巴哈》章单行本版;③三是1995年出版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版。④从整体上看,前两个译本与国际上《费尔巴哈》章版本的发展状况相吻合,体现了编译上的进步,而最后一个译本则没有跟上版本前进的步伐,存在着明显与时代相脱节的问题。在这3个译本中,并非是时间上靠后的1995年《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版,而是先前的1988年《费尔巴哈》章单行本版,才是与目前国际上前沿的版本编辑水平比较接近,同时也是编译水平最高的版本。 1960年出版的中文《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版是对苏共中央马克思列宁主义研究院编译的《马克思恩格斯著作集》俄文第2版第3卷《德意志意识形态》(1955年)的全文翻译。在翻译时,译者参照了德文版《马克思恩格斯著作集》(Marx Engels Werke)第3卷(1958年)。⑤但是,《马克思恩格斯著作集》的俄文版和德文版并非是两个版本,除了在文种上的差异以外,它们的排版方式以及编辑原则基本一样,都是根据1932年出版的旧MEGA第I部门第5卷《德意志意识形态》即“阿多拉茨基版”⑥编辑的。那么,这一阿多拉茨基版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版本呢? 阿多拉茨基版有两个值得关注的特点:第一,编者将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章的手稿分成40个片段,然后根据自己对手稿的理解重新进行了排列,结果打乱了原作者给手稿的排序。在这个意义上,它没有遵循应尽可能尊重手稿原貌的编辑准则,具有人为干涉的严重缺陷;第二,阿多拉茨基版毕竟属于旧MEGA,即“历史考证”(historisch-kritische)版,根据旧MEGA的编辑方针,阿多拉茨基版对原始手稿的状态进行了详细的说明。譬如,在正文中标出了原始手稿的页码;在注释中记录了文本在手稿中的位置以及谁的笔迹等;在卷末附上了庞大的“文本异文”(Textvarianten),对草稿修改过程进行说明。尽管由于时间仓促和当时研究水平的限制,“文本异文”中还包含许多错误,甚至将正文编进了注释等,但是,它提供了远比1926年的“梁赞诺夫版”⑦多得多的手稿信息。 由于打乱了手稿的页码、排序,读者若想根据阿多拉茨基版来探寻《费尔巴哈》章手稿的本来面貌,就必须根据该版正文中标注的手稿页码顺序和卷末的“手稿说明、文本异文(Beschreibung der Manuskripte.Textvarianten)”——其中有关于文本页码、笔迹以及文本异文等信息的说明——自己对文本进行重构。事实上,就笔者所知,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很多学者就曾进行过这方面的努力。譬如,广松涉于1974年出版的新编辑版《德意志意识形态》⑧就是根据阿多拉茨基版提供的文献信息,并参照一定数量的手稿图片编辑而成的;望月清司虽然提供一个公开的出版物,但出于研究的需要,也曾根据阿多拉茨基版的“文本异文”重新编排了《费尔巴哈》章;但是,这种要由读者自己去复原的做法,对大多数读者来说是不现实的。况且,即使像广松涉、望月清司这样的专家,由于不掌握手稿的图片,再加上阿多拉茨基版本身所提供的信息不完备等缺陷,要想做到准确无误地复原手稿几乎是不可能的。 问题是《马克思恩格斯著作集》中的《费尔巴哈》章的俄文版和德文版,不仅直接沿用了阿多拉茨基版的正文,包含了恣意排列文本这一根本缺陷,而且还大量删除了阿多拉茨基版提供的“文本异文”信息,取消了阿多拉茨基版正文中的手稿页码序号,结果使像广松涉、望月清司那样来自行复原手稿变得不可能。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恩格斯著作集》版即使相对于阿多拉茨基版也是一种退步,其编辑是不合格的。而1960年中文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就是建立在这样一个不合格的版本基础上的。当然,责任不在中央编译局,而在于提供翻译底本的苏联和东德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研究院。当时世界各国都使用这一版本,反映了那时《德意志意识形态》文献学的研究和认知水平。 这种编辑上的缺陷必须要予以纠正。在俄文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出版两年以后,也就是在1962年,藏有《德意志意识形态》手稿的阿姆斯特丹国际社会史研究所研究员巴纳在其机关刊物《社会史国际评论》上发表了《对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些正文的补充》⑨一文,刊登了两张新发现的《费尔巴哈》章手稿:一为被马克思标注为第[1]页和第[2]页的一张,二为标有第[29]页的一张。新手稿的发现为重新编排《费尔巴哈》章提供了充分的理由。1965年苏联马克思列宁主义研究院的巴加图利亚重新编排了《费尔巴哈》章俄文版,将它刊登在苏联《哲学问题》杂志第10期和第11期上,这就是所谓的“巴加图利亚版”。⑩它不仅将巴纳所发现的那两张手稿收录了进去,更重要的,它彻底纠正了阿多拉茨基版恣意排列手稿的做法,严格按照马克思给出的手稿序号对手稿进行了排列。为醒目起见,巴加图利亚还按手稿的内容加上了26个节标题。他在该版“序言”中称:“本版《德意志意识形态》第1卷第1章是传给我们的马克思恩格斯手稿最完整的版本。与之前的所有版本不同,这一版还对文本进行了重新编排和分节,并最大限度地保持了与手稿结构和内容的一致性。”(11)的确,这一编辑方案,在忠实地再现马克思恩格斯手稿的意义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