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是唯物史观的诞生地,其标志是提出了生产关系、生产力概念并对二者关系做了深刻说明,在这个基础上,强调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的唯物史观理论全面形成。这已是国内外学术界的共识。然而这一观点并不是对《形态》的准确把握。本文将尝试换一个角度对《形态》,进而对主要由马克思创建的唯物史观,加以解读。 《形态》中有这样一段论述: 由于费尔巴哈揭露了宗教世界是世俗世界的幻想(世俗世界在费尔巴哈那里仍然不过是些词句),在德国理论家面前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费尔巴哈所没有回答的问题:人 们是怎样把这些幻想“塞进自己头脑”的?这个问题甚至为德国理论家开辟了通向唯物主义世界观的道路,这种世界观没有前提是绝对不行的,它根据经验去研究现实的物质前 提,因而最先是真正批判的世界观。这一道路已在“德法年鉴”中,即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和“论犹太人问题”这两篇文章中指出了。但当时由于这一切还是用哲学词 句来表达的,所以那里所见到的一些习惯用的哲学术语,如“人的本质”、“类”等等,给了德国理论家们以可乘之机去不正确地理解真实的思想过程并以为这里的一切都不过 是他们的穿旧了的理论外衣的翻新……①这是马克思恩格斯文献中仅见的马克思关于自己哲学思想形成路径与过程的说明,弥足珍贵。对于准确理解马克思的哲学思想,唯一的办法是“回到马克思”,通过再读他的文本寻找答案。马克思这段话的价值就在这里。 按照这段话的指引,我们可以搞清楚两个问题:第一,马克思是在哪一部著作中建立了自己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第二,这部著作的核心思想是什么。在此基础上,我们可以进而探讨究竟应该如何理解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这段话中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是指唯物主义历史观。理由有三:首先,这段话的上下文都是从宗教的角度讨论人的本质问题,没有提到自然观②;其次,“这种世界观没有前提是绝对不行的,它根据经验去研究现实的物质前提”,此处把“这种世界观”与它的根据经验去研究的现实物质前提分开表述,显然不是指唯物主义自然观;最后,这一世界观产生于对“人们怎样把宗教幻想塞入头脑”这一问题的研究,而这是一个社会历史观问题。 这样的世界观是在什么地方诞生的?马克思没有讲,但这段话中有提示。写作这段话时,即在《形态》中,唯物史观已经形成,这一点显而易见③;诞生在《德法年鉴》之后,也不会有分歧意见,因为马克思明确说,《德法年鉴》只是指出了通向唯物史观的道路。在《德法年鉴》和《形态》之间,马克思的哲学著作主要有《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神圣家族》、《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前两者高度肯定与赞扬费尔巴哈,不能说已经在重大哲学问题上超越了费尔巴哈。对费尔巴哈的批评与超越,人所共知,始于《提纲》,可见,唯物主义世界观,即唯物史观,其诞生地应该是《提纲》。恩格斯晚年曾说:“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起源,在我看来……马克思的附录(即写于1845年春天的《提纲》——本文作者)其实就是它的起源!”④这从一个侧面证明了马克思建立“唯物主义世界观”是在《提纲》中完成的。事实上,也只有在《提纲》中马克思才涉及“宗教幻想如何被塞进入的头脑”这一问题。 马克思在《提纲》中形成的唯物史观是什么?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考察《提纲》是如何解决“人们怎样把宗教幻想塞入头脑”这一难题。 马克思在《提纲》第六条称:“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于人的本质。但是,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费尔巴哈没有对这种现实的本质进行批判,所以他不得不:(1)撇开历史的进程,把宗教感情固定为独立的东西,并假定有一种抽象的——孤立的——人的个体。(2)所以,本质只能被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⑤。马克思在《提纲》第七条还指出:“因此,费尔巴哈没有看到,‘宗教感情’本身是社会的产物,而他所分析的抽象的个人,实际上是属于一定的社会形式的”⑥。 宗教感情即宗教需要,也即对世俗世界的宗教幻想。因此上述这两条是马克思对“人们怎样把宗教幻想塞入头脑”这一问题的直接回答。它们包含如下思想:第一,“宗教感情”是社会关系的产物,这是上述两条共同强调的观点;第二,宗教感情不是固定的、独立的存在,它是历史的产物,因为社会关系具有历史性。 这些思想无疑是对“人们怎样把宗教幻想塞入头脑”这一问题的回答,但是否“开辟了通向唯物主义世界观的道路”?答案是否定的。 马克思在《提纲》第三条称:“关于环境和教育起改变作用的唯物主义学说忘记了:环境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因此,这种学说必然会把社会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凌驾于社会之上”。“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⑦。主张“环境和教育起改变作用的唯物主义学说”,即18世纪的法国唯物主义,它强调人是环境和教育的产物⑧。认识到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还没有超越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因为社会关系就包括在环境和教育之中。马克思指出,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在历史观上仍然是唯心主义——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者还没有为环境和教育的改变与发展提供唯物主义的解释,而这必然导致把它们的发展归结为少数凌驾于社会之上、不受环境影响,而是用自己天才的先进思想引领社会的精英人物。不断涌现的精英人物的思想改变环境与教育,被改变了的环境与教育改变广大民众,于是有了历史。这种认识归根结底还是历史的唯心主义⑨。因为仅仅认识到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不能唯物主义地解释人的发展,就还没有真正建立起唯物主义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