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65.21 文献标识码：A 长期以来，笛卡尔的伦理思想始终不是研究者们关注的焦点。这并非毫无道理。首先，笛卡尔哲学的重心在他的形而上学、知识论与自然哲学，正是他在这三方面的贡献奠定了他在哲学史上的地位。其次，笛卡尔并没有在他的某部著作中集中论述过一套完整的伦理思想，他这方面的思想散见于他的著作以及信件之中。再者，笛卡尔多次强调探求真理与过好生活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追求，前者才是他关注的重点，而这又暗示着理论哲学与实践哲学在其思想体系中的分离。 对于这一情况，一些学者走向极端，他们非但主张笛卡尔根本没有完整的伦理思想，甚至认为笛卡尔哲学中根本就没有伦理思想。在他们看来，笛卡尔关于日常生活与实践哲学方面的论述“不必包含这类伦理的考量”，笛卡尔“只是想要使得生活更加容易，而并不关注生活过的是好是坏”(AT VII 15，CSM II 11；AT VII 149，CSM II106；AT VII 248，CSM II172；AT VII 351，CSM II 243；AT VII 475，CSM II 320)①。为了反驳这种极端的看法，另外一些学者开始关注并且深入研究笛卡尔的伦理思想。 《谈谈方法》是笛卡尔生前公开发表的著作中除《论灵魂的激情》之外进行笛卡尔伦理思想研究最为重要的参考材料。这本书中包含许多有价值的笛卡尔伦理思想。尤其是，笛卡尔在这本书的第三部分提出了“一套临时的道德”(une morale par provision)，罕见地做了关于伦理道德的大段论述。 这本书中提出的“方法”成为学者们争论的一个焦点。《谈谈方法》中所提出的方法到底是一种理论的方法，其目的是探寻真理；还是一种实践的方法，其目的是过好生活?一方面，一些学者主张这种方法在本质上是一种理论的方法，与伦理无涉。其中，有的学者认为这种方法就是笛卡尔早年未完成的《指导心灵的规则》一书中所提出的方法。(Garber，2001：22-51)有的学者认为《谈谈方法》第三部分不过是笛卡尔为了贯彻其方法并进行方法论怀疑而采纳的一种权宜之计。(Rodis-Lewis，1957：3)另一方面，一些学者则主张这种方法是一种实践的方法，与伦理相关。其中，有的学者认为，笛卡尔所提出的这套“临时的道德”是其方法应用于道德的结果。比如，康布斯奈就提出：“《方法谈》中接下来的三个部分，提到了同一方法的三种不同应用：用于道德、用于形而上学、用于物理学(从宇宙论到人体生理学)”(康布斯奈，2015：6)。 本文在对文本进行细致梳理与分析的基础上，尝试论证《谈谈方法》中的“方法”并不是一种停留在探寻真理层面的理论方法，而是一种以伦理与实践为目标指向的方法。但是，这并不是因为笛卡尔在此书第三部分提出了一套“临时的道德”，这套“临时的道德”也不是笛卡尔“方法”在道德伦理上的应用。 一、从“各种学问”到“普遍学问” 《谈谈方法》是笛卡尔生前出版的第一部作品。1637年7月，笛卡尔在莱顿匿名出版此书并随附三篇论文——《折光学》、《气象学》以及《几何学》。这本书的原名为《谈谈好好运用理性并在各种学问中寻找真理的方法，附〈折光学〉、〈气象学〉、〈几何学〉作为运用这一方法的论文》②，一般简称为《谈谈方法》。顾名思义，笛卡尔的这本书是要讨论一种独特的方法，这种方法是一种好好运用理性的方法，其目的是为了在各种学问中寻找到真理。接下来，笔者首先从原书标题中的“学问”人手来进行分析。 “各种学问”一词，笛卡尔用的法语是les sciences，用的拉丁文是scientiis(scientia的复数夺格)，英译本直接翻译为the sciences，王太庆先生的中译本将之译为“学问”，笔者觉得中译本这一选词精准到位，故沿用此翻译。当笛卡尔谈到les sciences的时候，他既不是在谈17世纪新兴的物理学、化学、生物学这类科学，更不是在谈现代意义上的科学；而是从古代流传到他那个时代的各种学问，特别是当时学校中传授的学问以及书本上教导的学问。在《谈谈方法》中，被笛卡尔谈及的“学问”有语言、修辞学与诗学、数学与伦理学、神学、哲学以及其它学问(包括像炼金术、占星术、魔术那样的“错误的学问”)。 在这些学问之中，笛卡尔最为推崇的是数学，“因为其推理的确定性与自明性”(AT VI7，CSM I 114)。他说从前“我并没有意识到它的真正的用处，我以为它的用处仅仅在于机械技术，我惊讶于在如此坚实与牢固的基础之上竟然没有建立起任何更高的东西”(AT VI7，CSM I 114)。笛卡尔肯定数学中所包含的推理具有明确性与自明性，换句话说，他认为数学是一门确定的、自明的学问，可以作为坚实与牢固的基础。 与数学这门确定自明的学问形成鲜明对照的就是伦理学，更准确地说是“古代异教徒的道德文章”，笛卡尔将它们比作“完全建立在沙子与灰泥之上的宫殿”(AT VI 8，CSM I114)，他对那些“古代异教徒们”做出了极为严厉的批评，他写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