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3 劳动与自由的关系问题,不仅是西方哲学家和古典经济学家关注的焦点话题,而且也是马克思哲学研究的核心问题。正是以这一问题为突破口,当代西方学者掀起了重构或批判马克思的理论热潮。具体而言,主要体现为三种代表性观点:第一是劳动解放的乌托邦主义。阿伦特指出,劳动完全是一种工具性活动,在任何时候,都无法摆脱必然性的强制,转化为目的本身。而马克思却反其道行之,天真地以为劳动能从必然性中解放出来,成为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这是一种典型的乌托邦主义。(参见阿伦特,第45页)第二是经验主义内在因果观抑或自治主义的对抗哲学。美国学者古尔德认为,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以下简称《大纲》)中开创了一种全新的因果观,即奠基在劳动之上的内在因果观。“劳动不仅为因果概念提供了依据,而且更为根本的是,就人们所关心的人类事务而言,劳动构成了因果性本身的本体论领域。”(古尔德,第74页)就此而言,劳动到自由的转变,既不是外在原因推动的产物,也不是理念自我运动的结果,而是劳动自主发展的内在果实。(参见古尔德,第98页)与此相似,在《<大纲>:超越马克思的马克思》中,奈格里也认为,劳动到自由的转变,既不是资本主义内在矛盾运动的结果,也不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历史结晶,而是劳动自治的必然产物。(参见奈格里,第229页)自由是蕴含于劳动之中的,任凭后者的自主发展,就能自发地生长出自由来。正是基于这一逻辑,奈格里将《大纲》视为马克思思想发展的顶点,而将《资本论》视为这一著作的历史倒退,进而将二者严格地对立了起来。(同上,第38页)第三是浪漫主义的审美救赎。马尔库塞指出,在必然王国中,劳动只是满足需要的必要手段,是一种强制和痛苦;但到了自由王国中,劳动的性质将发生重大转变,成为一种非功利性的、超越对象限制的游戏或消遣。(参见马尔库塞,第216-218页)而这一点正是鲍德里亚批判马克思劳动解放理论的基础。(参见鲍德里亚,第16-17页)围绕这些解读,国内学界已做出了积极的批判性回应,但始终有一些核心问题未能得到有效澄清,比如,马克思劳动解放理论的现实基础是什么?如何理解机器大生产理论与劳动解放之间的内在关系?在这一问题的阐述上,《大纲》和《资本论》存在何种差异?能否像奈格里那样将《大纲》视为马克思思想发展的顶点?厘清这些问题,不仅有助于我们全面把握马克思劳动解放理论的科学内涵,澄清马克思历史观革命的精神实质,而且也能为我们准确定位《大纲》和《资本论》的历史地位及其哲学思想,提供重要启示。 要积极回应当代西方学者对马克思劳动解放理论的批判或重构,首先必须回到马克思的文本,正本清源,澄清马克思提出这一问题的原初语境及其科学内涵。 综观马克思思想的发展历程可以发现,在不同时期,马克思对劳动与自由关系的认识存在明显差异。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他从人本主义逻辑出发,将自由自觉的劳动预设为人的本质,以此来批判资本主义的异化劳动,认为只要扬弃了后者,就能实现劳动从手段到目的的飞跃,使其转化为凸显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由活动。这种解读不论在形式上还是内容上,都还停留在思辨的异化史观之中。 到了《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在这一问题上取得了重要推进,历史唯物主义的形成为他分析这一问题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支撑。但客观地讲,此时他并没有真正理解物质生产、劳动与自由的辩证法。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劳动,在他们那里已经失去了任何自主活动的假象,而且只能用摧残生命的方式来维持他们的生命……以致物质生活一般都表现为目的,而这种物质生活的生产即劳动(它现在是自主活动的唯一可能的形式,然而正如我们看到的,也是自主活动的否定形式)则表现为手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28页)此时马克思、恩格斯并没有严格区分劳动与物质生产,而是将二者直接等同了起来。表面上看,这一观点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但一旦到了机器大生产阶段,它的缺陷就明显地表现了出来。劳动是蕴含在物质生产过程中的主体部分,在机器大生产之前,作为一种主体活动,劳动涵盖了整个物质生产过程;从这个角度而言,二者是同一个过程。但一旦进入到机器大生产阶段,二者就被严格地界划了开来,这时,劳动在整个生产过程中的作用将会逐步下降,沦为生产的一个次要环节,这是一种质性变化。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此时马克思、恩格斯虽然已经谈到了机器大生产,但他们恰恰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为什么呢?主要原因在于,他们并没有真正理解机器大生产的本质,而是像拜比吉、舒尔茨一样,用斯密的分工逻辑来理解机器大生产。这导致他们没有明确意识到将劳动与生产严格区分开来的重要性。在这种逻辑的指引下,他们必然会认为,资本主义的物质生产即劳动,已经成为一种与自主活动相悖的、摧残生命的奴役活动,这必将引发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即生产力与交往形式之间的矛盾,使资本主义走向终结,这时,劳动和物质生产将从这种奴役形式中解放出来,成为“自主活动的唯一可能的形式”,实现从手段到目的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