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1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16)04-0169-09 《埃涅阿斯记》乃维吉尔为罗马民族撰写的炳炳娘娘12卷史诗巨作,讲述特洛伊英雄埃涅阿斯在特洛伊城被攻陷之后,带领其余部流亡到意大利建城之事。该书成书于公元前31年渥大维在亚克兴(Actium)大捷之后,此后渥大维于公元前27年受封为奥古斯都,罗马共和制度瓦解,元首制度浮现。《埃涅阿斯记》便是此时的产物。当代学者对“维吉尔学”最有争议的问题要数《埃涅阿斯记》乐观与悲观的解读问题。20世纪的前半段以海因策(R.Heinze),博施(V.Poschl)为代表的德国古典学者对《埃涅阿斯记》的解读启欧洲乐观派之滥觞,该派主张《埃涅阿斯记》乃维吉尔对奥古斯都政治上的寓言,以贺其缔造的罗马历史上“黄金时代”。然而,20世纪60年代以降,传统欧洲派的解读却遭到以帕里(A.Parry),克劳森((W.Clausen)等“哈佛学派”学者的批判,他们认为维吉尔对罗马帝国实则持悲观的态度,《埃涅阿斯记》中有“公开”和“私下”两种声音。如此反差的解读,引发了大量学者对“维吉尔学”的重新审视,《埃涅阿斯记》中悲剧因素被广泛探讨。“乐观”或“悲观”地对《埃尼阿斯记》的评释在学界依然没有盖棺定论,学术争论依然存在。学者对“维吉尔问题”的研究进一步扩展。维吉尔学也因而在乐观与悲观的世纪之争中打上了时代的烙印。① 埃涅阿斯被维吉尔设定为尤里乌斯—凯撒和奥古斯都的特洛伊祖先,实际上他是《伊利亚特》中荷马着墨较少的角色,维吉尔却将其提格为其著作的主角。后世对《埃涅阿斯记》的研读认为其与《荷马史诗》一脉相承,维吉尔在创作《埃涅阿斯记》时沿袭《荷马史诗》的范式,将荷马中的英雄人物植入到罗马的历史当中。古代校勘学者塞尔维乌斯在其《埃涅阿斯记注疏》一书中首次提出《埃涅阿斯记》前6卷是对《奥德赛》的模仿,后6卷是对《伊利亚特》的模仿。②《埃涅阿斯记》前6卷讲述埃涅阿斯离开特洛伊最终到达新家园意大利,后6卷叙述埃涅阿斯在意大利的战争。某种程度上说,维吉尔确实对荷马存在着效仿,而此种“二分法”也成为晚期罗马学者对维吉尔研究的标杆。学者们不断地发问,维吉尔是否仅仅是抄袭或模仿荷马或其他先前的学者? 维吉尔沿袭荷马(Homerica imitatio)的问题是欧洲学派对维吉尔学研究的第一个出发点。他们认为维吉尔对荷马的模仿要比“二分法”复杂得多。德国学者海因策1903年发表论著《维吉尔史诗技艺》③一书开近代研究维吉尔之先河。围绕维吉尔对荷马的模仿问题上,其在书中用大量的实例将《埃涅阿斯记》和《荷马史诗》的篇章中的典型场景和比喻的手法进行对比研究,开创对维吉尔分析的新方法。德国学者诺尔(G.N.Knauer)沿袭海因策的传统,在其著作《埃涅阿斯记中的荷马技艺》④一书中对《埃涅阿斯记》和《荷马史诗》字里行间进行对比,充分展示了维吉尔对荷马的模仿和再生,但否定了古代校勘学者的“二分法”,指出《埃涅阿斯记》从第8卷才真正存在有“伊利亚特式”的影响,而“奥德赛式”的浸染只有在第9卷有所节略。此种解读使得《埃涅阿斯记》的结构不单是在主题(航行和战斗)上的双边分割,而实际上成为单一的“奥德赛式”的史诗,伴随着零星“伊利亚特式”的穿插。显然,《埃涅阿斯记》和《奥德赛》在主题上都是讲述“回返”,且故事梗概也如出一辙,如《埃涅阿斯记》第6卷的地府章节,埃涅阿斯见到生父,实际上就是对《奥德赛》第11章中奥德赛和其母相遇的重塑。⑤又如,其来到意大利和图尔努斯(Turnus)决斗,最后赢取美丽新娘拉维尼娅(Lavinia),使读者不自觉地联想到奥德修斯回到故乡后杀死对其妻的求爱者,并且重获王权的情节。虽然对这些情节的总结虽然看似过于简单化,但是在《伊利亚特》中很难找到与《埃涅阿斯记》相对应的情节,由此便使得《埃涅阿斯记》越发显得“奥德赛”了。此外又有学者指出,维吉尔在创作《埃涅阿斯记》时同时借鉴了希腊化时期的史诗诗人阿波罗尼(Apollonius)的《阿尔戈英雄记》(Argonautica),此作品享有“超奥德赛”史诗之誉。⑥因此,这点又从侧面证明《埃涅阿斯记》“奥德赛式”的范式。 维吉尔选择采用《奥德赛》为其著作的主要结构和理念上的圭臬,显然有些特殊。因为《伊利亚特》中的权贵,英雄式的人物和情结,以及其深刻且庞杂的个体成就和荣誉观,使其常常为历代学者所青睐。而《奥德赛》流浪式的故事情节,平铺直叙的故事风格与《伊利亚特》相比就有些相形见绌。⑦维吉尔为何会有如此选择?有学者指出,一种因素来源于希腊化时期斯多亚学派(stoics)和犬儒学派(cynics)哲学思潮,他们对奥德修斯大为推崇,犬儒派哲学家安提西尼(Antisthenes)认为奥德修斯实则与卓越相称,伊壁鸠鲁学派还以奥德修斯自居。⑧史诗英雄的道德圭表毫无疑问地影响着史诗表达的主题和史诗的感染力,奥德修斯本身的道德模范作用在维吉尔和他同时代的罗马文人中得到一致认可。《奥德赛》于公元前3世纪由安罗尼库斯(Livius Andronicus)⑨迻译为拉丁语,这是第一部翻译给罗马读者的,并在当时的学校中充当教材。奥德修斯历经千难万险最终回到家园,其坚韧、勇敢、机警的品质或许更为罗马民族所认同。凯恩斯(F.Cairns)认为相对于《伊利亚特》中戏剧性的情节和悲剧的气氛,奥德修斯的德行更具有教育意义。此外,《伊利亚特》在某种程度上有反罗马的倾向,因为《伊利亚特》在本质上是反特洛伊的,既然罗马欲自称特洛伊英雄的后裔,那么再采用《伊利亚特》的范式就显得不够妥当。⑩维吉尔对荷马的模仿不存在与荷马匹敌,相反是其对荷马的致敬,他意欲创作出罗马民族自己的史诗,《埃涅阿斯记》之于罗马民族就如同《荷马史诗》之于希腊。 遥远的荷马时代英雄会给奥古斯都时代的罗马带来什么?古代校勘学者塞尔维乌斯在《埃涅阿斯记注疏》的前言中写道:“维吉尔意图模仿荷马,以其祖先颂扬奥古斯都。”(11)古代校勘家多纳图斯在对维吉尔的注释中也有相似的评注:“其(维吉尔)将埃涅阿斯刻画为奥古斯都的荣耀祖先,以其的名誉而创作此史诗。”(12)希腊化时代对于明君的理念,先哲的智慧以及罗马的军事典范不仅只体现在奥古斯都本人身上,从埃涅阿斯的行为上就可窥见一斑。奥古斯都开创罗马帝制,并赢来罗马的和平(Pax Romana),开启了罗马民族的盛世。海因策认为作为一位民族诗人,维吉尔责无旁贷地充当了罗马民族的教化者。奥古斯都大帝开创新纪元勠力于道德的完善,他倡导德行即为爱国。罗马的道德圭臬不仅体现于当时的哲学院学究身上,他希望在罗马史前中寻找英勇的,果敢的和虔诚的罗马祖先之表率(exempla maiorum)。荷马的世界是神和英雄同在的“黄金时代”,奥古斯都极力期望民众不仅只是知道祖先的丰功伟绩,更希望将古代的道德和传统在其建立的新秩序中得以复苏。(13)《埃涅阿斯记》整部史诗符合奥古斯都之冀望,而埃涅阿斯本人也在罗马所有的英雄中熠熠生辉,正如奥古斯都的塑像屹立在罗马广场中一样显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