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历史观问题在我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中的影响和地位日益凸显,这无疑与其自身的理论价值息息相关,但更值得关注的是,当代中国正处于转型时期:一方面,社会生产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迅猛发展;另一方面,社会思潮复杂多变,其中唯心史观不时沉渣泛起,它们或者片面夸大精神因素在社会历史中的价值,从而弱化人民群众的决定性作用;或者否定历史的客观事实,从而虚无或消解历史的本来面目。从哲学的高度对唯心史观的理论实质进行剖析,指出其局限所在,进而正本清源,展现马克思主义的强大生命力和时代价值,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者不可推卸的历史使命。要完成这一使命,推动并引领社会思潮向着正确方向前进,这些都需要我们进一步推进对唯物史观精神内涵的研究,目前需要深入挖掘和探索的两个关键问题是:唯物史观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整体框架中的精神内核如何把握?其发展演进的逻辑轨迹如何?本文的主旨就是对这两个问题进行具体论述。 一、在“历史具体”的深处追寻唯物史观的精神内核 经典唯物史观虽然被基础性地概括为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这两对基本矛盾,但其精神实质则呈现在马克思把握人类社会历史及其现实发展的本质规定即“历史具体”的深处。所谓历史具体,最为简要的界定,就是指它蕴含着两个基本特性:具体性和历史性。这里的具体性,既不是简单杂乱的经验材料,也不是抽象同一的普遍性,而是蕴含着普遍性的具体性,或者说是多样性的统一。相对于经验材料而言,它具有普遍性;相对于抽象普遍性而言,它又具有具体性。这里的历史性,重视过程性,即强调从过程而不是从结果的视角来把握人类社会及其历史发展;同时也重视现实性,即强调人类社会不断发展变化的历史不是精神的、观念的历史,而是建立在社会实践基础之上的现实的客观历史,正是在这一点上,它与唯心史观从根本上区分开来。从总体上看,具体性和历史性不是两个相互独立、各不相干的实体性存在,而是相互依存的统一体,是唯物史观精神内核内在的两个基本维度,我们只有从这两个维度出发,才能准确和真切地把握唯物史观的精神内核。反之,任何离开这两个维度,或者与这两个维度相悖的做法,都将导致唯物史观精神实质被遮蔽。简而言之,具体性和历史性是唯物史观精神内核“历史具体”的一体两面。正如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谈到简单范畴和具体范畴的关系时所指出的那样:“简单范畴是这样一些关系的表现,在这些关系中,较不发展的具体可以已经实现,而那些通过较具体的范畴在精神上表现出来的较多方面的联系或关系还没有产生”,“比较简单的范畴可以表现一个比较不发展的整体的处于支配地位的关系或者一个比较发展的整体的从属关系,这些关系在整体向着以一个比较具体的范畴表现出来的方面发展之前,在历史上已经存在”。① 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②可见,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离开了具体性和历史性,对人类历史的任何抽象考察都“没有任何价值”。正是在这种意义上,马克思、恩格斯提出了科学的唯物史观。张一兵在《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中指出,“历史唯物主义的前提不仅仅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而恰恰是一定时空联结中的社会存在决定一定的社会意识!这才是马克思在历史观念领域最终超出一切旧唯物主义的地方。”③这里其实重点强调的就是唯物史观的历史具体性:“我发现,这个‘一定的’规定实际成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和历史辩证法表述中一个最重要的界定,它的话语内涵就是历史的现实的具体的分析原则和本质规定。”④列宁也强调唯物史观的科学性体现在三个方面:“马克思主义的全部精神,它的整个体系要求人们对每一个原理只是(α)历史地,(β)只是同其他原理联系起来,(γ)只是同具体的历史经验联系起来加以考察。”⑤由此可见,历史性和具体性原则性地构成了唯物史观的核心特质。 (一)唯心史观:基本特征及其本质 唯物史观的历史具体性,实则是在变革以理性为中心的唯心史观的基础上确立起来的。黑格尔的历史哲学是其典型代表。黑格尔将考察历史的方法区分为三种,即原始的历史、反省的历史和哲学的历史。他推崇的是哲学的历史。在他看来,所谓哲学的历史,就是用理性这个唯一的原则来考察历史。“‘理性’是万物的无限的内容,是万物的精华和真相”,“它既然是它自己的生存的惟一基础和它自己的绝对的最后的目标,同时它又是实现这个目标的有力的权力,它把这个目标不但展开在‘自然宇宙’的现象中,而且也展开在‘精神宇宙’世界历史的现象中”。⑥因而,在黑格尔那里,理性是一切事物的“本质”,它以“概念”或“范畴”的形式,运用从“正题”到“反题”再到“合题”的辩证方法对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进行纯概念的逻辑推演。 黑格尔在《历史哲学》中对哲学的历史考察方法的论述,充分体现了唯心论历史观的特点。其一,历史是普遍的,因为理性最大的特点是普遍性。例如,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意谓”部分所举的“这一个”的例子,这一个桌子、这一个椅子等都不具有普遍性,因此不符合理性。只有“这一个”,不区分对象,没有时空限制,才是普遍性的。普遍性需要借助于思维的抽象才能把握。唯心论历史观通常将对历史普遍性的认识论把握等同于对历史本身的把握,从而停留于思想领域,就如同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对青年黑格尔派思想特点的描述:“据说这一切都是在纯粹的思想领域中发生的。”⑦其二,历史中的特殊性仅仅是现象,只是其理性逻辑推演的一个外在环节。“对于这个在本身为本身的、普遍的、实体的东西——其他一切万有皆居于从属的地位,供它的驱策,做它的工具”。⑧例如,按照黑格尔的说法,即使像凯撒这样的英雄,理性委以他的重任一旦完成,他就犹如脱却果实的空壳,不再有价值。由这两个特点,我们不难看出,传统唯心论历史观以普遍性取代特殊性,以观念取代现实,以绝对取代有限,最终体现为唯心史观的第三个特点,即历史只是理性自我展开的历史,而不是人类社会及其现实发展的历史。正如马克思、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所指出的:“黑格尔是在经验的、公开的历史内部让思辨的、隐秘的历史发生的。人类的历史变成了抽象精神的历史,因而也就变成了同现实的人相脱离的人类彼岸精神的历史。”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