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地学会与科学地理的构建(1909-1911)

作 者:

作者简介:
谢皆刚,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福州 350007

原文出处: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光宣之际新学萌发,旧学陵替,构建新知识成为学界当务之急。中国地学会舍旧谋新,倡言构建能与世界争先并进的科学地理。为此,其定调查为会员的义务,以植学术根基。基于新学眼光,中国是科学方兴的后进,引入东西学理是迎头赶上的前提,地理又是地域性较强的学科,借助外来基本原理与方法解释中国材料是发展学术的必然之路。囿于时代与出身,学会同人在讲求科学新知的同时,仍然深受固有学术的影响,试图以西学地理系统条理中学,贯通中西建立中国地理学统系。学术内外种种因素的叠加,致使科学地理的构建举步维艰,终因时局的变动而中止。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6 年 10 期

关 键 词:

字号:

      DOI:10.13471/j.cnki.jsysusse.2016.04.008

      清季学界华洋新旧杂糅,各家观念歧异,竞相争锋。光宣之际新学渐有一统之势,然而中国科学方兴,学理尚极浅显,趋新者以鼓吹新知、构建科学为己任。乘势而起的中国地学会,以构建能与世界争先并进的科学地理为号召,几乎将新学地理名家尽数囊括,成为新学地理的旗帜、专门社团的代表。其构建科学地理的努力,是清季少见的有组织有系统的建设新知识的行动,对中国地理、学术的发展与流变有重大影响。

      既往学界对中国地学会构建科学地理已有所关注,但受派系眼光及研究观念的限制,认识相去甚远①。且大都关注中国地学会引入科学新知的一面,对其深受传统观念与行事影响,追求专门、古雅的另一面取向,以及为挽国难致富强,以学术研究参与时事时政,少有注意,难以全面深入地理解中国地学会在华洋新旧学理、学术理想与政治现实之间的纠结与挣扎。本文尽可能地搜集史料,将其置入近代中国华洋新旧杂糅的历史现场,全面考察中国地学会构建科学地理的事实,尽力理解前人意图,体会前人创业的艰辛。

      一、调查为基

      清季学界华洋新旧争锋,如何取舍至为关键。趋新者认为中学不足以应变局,倡言“因为是旧学问不好,要想造成那一种新学问;因为是旧智识不好,要想造成那一种新智识”②。日俄战后,时人深感日本对中国持侵略主义,忧虑新学步趋日本,称“故人而无精神上之独立,则人将非人;国而无学问上之独立,则国将不国”,若早得教育、学问的独立,“日本人虽有野心,奈何我国人”③。光宣之际,以“留学东西毕业专门者,及毕业本国高等以上学堂者”④为主体的专门学者群体形成,科学学会蜂起,构建新知识的条件初步具备。

      新学地理学者组建的中国地学会,认为人类聚族求存,而天演剧烈,“势不能各守封疆无相侵夺”,故疆域随民族的盛衰而盈缩,“然溯厥由来,亦惟地理上之知识优劣不齐”。近世以来中国外交失败,边事日亟,“虽欲划疆自守,聊固吾圉,而犹不可得”。今日地理虽为学校重要学科,学者兢兢业业,“披舆图、考疆索、分经析纬”,但相比西人调查水陆要地“以资生利用者”⑤尤不足言,以致出现“近世地理诸书大抵译自外国,凡外人之所述者,则复冗无节;外人所未述者,则漏略弗详”⑥的尴尬局面,亟需调查兴学,以竞争求存。

      其时,在国人的认知中不仅地理,“西人各种事业皆以调查为起点”,甚至“俱有一种调查之学问”,“至于各种专门学会及一切企业会社,尤以调查为专务焉”⑦,因此朝野各方热议调查。中国调查方兴,只能通过外人调查了解自国,国人痛言:“鄙人有心于蒙古久矣,寄居异国,不能身入该地,从事调查,而又鲜国书参考,苦极苦极。不得已功课之暇,访问游蒙诸日友,及涉览外人之著作。”⑧而外人在华调查,限于中国地大,又有种族、语言、时间、交通诸多不便,范围有限。来华调查的外人抱怨:“盖外人旅行于中国内地,甚为困难。所可调查者,仅沿官道一线,及其附近之地而已。”且调查者又非必为专家,“其所报告大抵据土人传说”⑨。欲以此为基础构建科学地理显然不够。中国地学会认为中国面积广阔、地理环境复杂,调查全国仅靠个人力有不逮,政府又不作为,惟有合群分测,因此定调查为会员的义务。为推行调查,会所暂时设在天津,日后拟在京师设干会,各省设分会,由此推及各府州县,以方便调查。

      中国地学会重视调查,学术外兴学战保利权亦是重要考量。海通以来西人屡屡来华调查,“北自天山,西北至卫藏,东南际海,中国官吏,或有未至,欧人之车辙马迹,已无不交错于道”⑩。光宣之际,国势愈衰,外人来华调查几无忌惮。1909年6月21日,舆论报道入藏外人“无一而非野心家也”(11),西藏不亡何待;6月23日,又谓日本政府数年来派法政学生赴中国调查,福建两广云贵皆已完成,“以视我特设之调查局其呈功为奚若也”(12)。外人屡屡入华调查,国人则因地理不明,内政不修,外交失利,趋新国人呼吁“非正疆域无以策治理之方,非勘边界无以戢侵越之渐,非悉险要无以筹攻守之法;(13)。随着地方人办地方事的地方自治主义兴起,各地纷纷设立调查会,调查本地各项事业,助力官绅办事。缘此中国地学会定调查兴学、资益内政外交为主要事业。

      西人认为,地理学成为独立学科的条件之一是拥有专门报刊。甲午战后国人兴学会办报刊,倡议维新与新学,但多政论少专门。1910年前后,舆论认为专门报刊与学术关系甚大,“盖实业专门之学日盛,则其报日多,报日多则实业专门之学愈盛”(14)。中国地学会在发起时,即将编辑杂志列入章程。正式建立后,选举有编辑部长、编辑员。1909年10月3日,其自承应办事项甚多,暂时因经费支绌未能全部筹办,先按期出版杂志作为交通联络的机关,编辑由会员尽义务,印刷费则由张相文垫付,又预定下次会议筹议“发行杂志办法”,审定“调查册式样及条目”(15)。

      1910年3月1日,中国地学会正式出版会刊《地学杂志》,作为学会内外发表研究、交流学术以及推行全国调查的交通联络机关。《地学杂志叙例》写道:外人游历我国,辄就调查编著图说,“阳以饷其友群,或转而溉其馀沥于我国”,国人游域外,对彼邦“则耳熟焉而未能详也”。域外且不论,国内“间有之亦略而弗瞻,否则十年数十年以上之陈述无当于目前事实,否则日记月报一见再见而弗能为继,否则偏隅撮壤传闻异辞而未窥乎全局,皆非所以观变迁审形势也”。人类合群居住“竞争应事而生”,为唤醒国人特办刊,“拟以见闻所得,汇录杂志。其体裁则略依史例,变易其规,经以中夏,纬以列邦”,内容注重民生、物产、疆域沿革,“国际为尚,教材次焉”(16)。其后,中国地学会发布启事,谓政学军商各界君子有调查所得、见闻所及,请予赐稿,“以期互相研究交换知识”(17)。

      《地学杂志》出版后各界对其甚有期望,舆论称世界进化需要专门人才愈多,“假令承学之子咸知自奋,则专科杂志之出也,适足以投其所好而已”。中国地学会诸君共同努力,“至吾国地学之发达,吾亦将于是杂志之风行卜之矣”(18)。会员马登瀛、贾树模希望其能一扫中国地理学界的弊病,声称地理为施治基础,“且非知其最近情形不能应用。而吾国地理学图书或取材古籍,或则恃外国之本,实不免明日黄花及以讹传讹之弊。自有此会会员各尽调查之义务,有《地学杂志》以报告全国,从前之弊可一扫而空矣”(19)。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