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画在明代中后期已大量传入中国,但对本土绘画的影响甚微。仅在民间工艺装饰、木版插图中,偶见题材或技法上的参用。满清入主中原后,情形很快有了变化。清宫兴起中西融合的“海西”画风,开创了院画新体。但综观这段画史可以发现,清宫洋风绘画的兴起并非源于绘画上的革新,而是清帝对西学的爱好,当这种爱好体现为对西洋透视法的兴趣,洋风图像开始在清宫经历由钦天监到画院的转身,最终影响了清宫绘画与装饰艺术。
图1 《新制灵台仪象志》 一 钦天监的洋风插图 对刚入关的满人来说,还未有深固的夷狄之防,汉文化和西洋文化同为其借鉴的对象。于是许多明未来华的传教士纷纷效忠新朝,西学也得以传入中国的权力中心。新朝伊始,顺治帝重用汤若望,命他执掌钦天监。钦天监主管历法事宜,向来被视为关系王朝兴衰的部门,朝廷将其交到西洋人手中,可见对西学的倚重。此后,南怀仁、利类思、安文思等耶稣会士也陆续进入钦天监协助汤。而清宫最初的西洋风图绘主要来自钦天监传教士们编纂的天文地理、仪器制造等科学著作的插图。汤若望编撰和翻译了很多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他在天启六年时(1626)就已撰写了《远镜说》。在这本介绍西洋望远镜的书中,他谈到了西方画家如何运用透镜作画的技法:“居室中用之,则照见诸远物其体,其色活泼地各现本相。大西洋有一画师,秘用此法画种种物象,俨然若生,举国称奇”。①书中还刊有望远镜的图绘。 汤若望去世后,南怀仁继为钦天监监正,清宫早期刊刻的科学插图很大一部分出自他手。②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有两幅南怀仁绘制的工程图,应该是最早内府刊刻的西洋风木版画。一幅为《卢沟桥运孝陵石料图》工程图。顺治帝孝陵的大石牌坊需用石料太过沉重,康熙怕压垮桥梁,下旨让南怀仁指导工匠用“西洋滑车数具运之”。③南怀仁因此绘制了石料过桥的示意图。另一幅《测量万泉庄河道图》,描绘了用水平仪测量万泉河流经区域的地势。京西万泉庄为种植御稻之地,康熙十一年内务府传旨:“将万泉河道交与南怀仁看视,酌量开浚,自东向西引水灌溉稻田。”④于是南怀仁绘制了一幅测量图作为开浚的参考。这两幅图都运用了焦点透视法,从图像的意义来看,是为清宫最早的洋风版画。 康熙十三年(1674)刊刻的《新制灵台仪象志》和《坤舆图说》则是南怀仁编撰,内府刊刻的最为重要的图书。南怀仁于康熙八年(1669)开始奉旨新造天文仪器,至康熙十三年完成了六种。其后,南怀仁编撰了《新制灵台仪象志》来说明其原理和使用方法,因其精巧复杂,需要附图说明。《仪象志》在内府的刊刻有着明确的文献记载。此书中附有南怀仁的奏疏,其中写道:“诸仪器有作之法,有用之法,有安定与夫一切坚固之法……惟臣知之而人不知岂所以,公诸天下,而垂永久之意乎,以故融贯旧闻,抒以心得,殚精研虑,镂析条分,而且推类旁通,绘图比切,有说有表,次为十六卷。”⑤这十六卷前面是说明文字,最后两卷是图画,也被称为“仪象图”,共117幅。大致可分为六类:第一类为所制仪器的外观图;第二类是仪器的底座示意图;第三类是常用的西洋测绘仪器示意图,比如伽利略比例规、水平仪、计算尺等;第四类是六种仪器球体的制作图;第五类是仪器各部件组装图;第六类是用西洋仪器测山的高度、出海之船的距离、大气的温湿度等。可以说囊括了科学测绘的各个方面。南怀仁的画艺未必高超,他的多幅图画应该是以欧洲科学著作中的插图为参考,而且有些和邓玉函、王徵编绘的《远西奇器图说录最》参考的是同一种,比如意大利建筑师和工程师阿戈斯蒂诺·拉梅利[Agostino Ramelli]、维托里奥·宗卡[Vittorio Zonca]以及法国工程师雅克·贝松的著作。南怀仁根据实际略作调整,比如涡轮杠杆机的木制底座,背景的城墙,都带些中国风。⑥另外,《仪象志》中的插图应该有一些是出自中国绘图师之手,其中供职于钦天监的焦秉贞可能绘制了一部分图画,《仪象志》第六卷录有他的名字,为笔录或校勘人员(图1、图2)。
图2 维托里奥·宗卡,Theater of Machines 同年,南怀仁的一幅世界地图《坤舆全图》以及二卷本的《坤舆图说》也刊刻于世。《坤舆全图》为木版印制,手绘上色,而且形式非常独特,分成八条屏幅,颇具东方特色。⑦左右两条屏是有关地理与自然知识的文字解说,有关四元行之序、地圜、地体之圜、地震、人物、江河、山岳,有许多内容参考了艾儒略的《职方外记》;中间六条屏是东西半球图,附有各洲的文字介绍。另一部《坤舆图说》,一般被视为《坤舆全图》的补充,内容与地图相应,只是图文解说更为详尽。⑧《图说》下卷末附有23幅“异物图”,描绘了产于五大洲的奇异动物;一幅海舶图;后面的“七奇图”则为新增,首次向中国人完整介绍了在欧洲流传的关于世界七大奇迹的故事。在南怀仁之前,关于“七奇”的个别记述最早在南宋赵汝适的《诸藩志》中就已出现,其中提到了亚历山大港以及法罗斯灯塔。⑨而最早提及向国人介绍“七奇”的是艾儒略的《职方外纪》,但他只提到了其中的“三奇”,直到南怀仁,才将七大奇迹完整介绍给中国人,这事实上是对欧洲古代文明的一次回顾,只是对当时的中国人来说,更多视其为域外奇谭,并未从历史和文化层面去考量“七奇”(图3、图4)。
图3 海姆斯凯尔克,罗德岛(希腊)的铜像 图4、《坤舆图说》七奇图之一“铜人巨像”,选自《坤舆图说·坤舆外记》,丛书集成版,商务印书馆,1937年,据《指海》本影印。“七奇图”以及后面一幅罗马斗兽场图的基本意象都是来自海姆斯凯尔克的画作,但刻绘非常潦草粗略,不像出自内府。在清宫档案奏折中,未发现刊刻此书的记录,而现存的版本,也无一可以说明其是内府刻本。因此,笔者认为南怀仁可能将此书交给了北京的耶稣会刊刻传世。 可见,清宫最初出现的洋风图像是西学传播的衍生品。从康熙朝开始,虽然禁教严苛,但并不影响清帝对西方科学的兴趣。南怀仁曾用满文编译了《几何原本》作为康熙的教材。《正教奉褒》中记道: 康熙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上召徐日升、张诚、白晋、安多等至内廷,谕以自后每日轮班至养心殿,以清语授讲量学等西学。上万机之暇,专心学问,好量法、测算、天文、形性、格致诸学。自是,即或临幸畅春园及巡行省方,必谕张诚等随行。或每日、或间日授讲西学,并谕日进内廷,将授讲之学,翻译清文成帙……讲授数年,上每劳之。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