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闻报》是由严复、夏曾佑、王修植等人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十月初一日在天津创办的维新报刊。该报以宣传变法为职志,意在“通上下之情,通中外之情”①,自创刊之日起即发表了大量开通明智、呼吁变法的文章,对戊戌变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光绪二十四年(1898)三月初六日,在清政府和俄国人的双重压力下,《国闻报》为了“保全自主”,被迫“借助外援”②,转让给日本人。《国闻报》的此次转让仅是名义上的,主笔阵容依旧,报道内容受日本人影响较小。戊戌政变后,在清廷的高压之下,《国闻报》再次受到冲击,并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三月二十日彻底卖于日本人,严复、王修植等人离开了报馆③,其报道宗旨和内容也与此前大相径庭。 但从政变发生到彻底卖于日本期间,《国闻报》对当时复杂的时局进行了及时、深入的报道,深刻反映了戊戌—己亥政局的变动。面对政变后扑朔迷离的时局,《国闻报》自身的报道策略也几经调整,而每一次调整的背后,都折射出其与清廷关系的疏附离合。目前,学界对《国闻报》的研究多侧重于其在戊戌变法中的作用,对其在戊戌政变后的报道内容虽有所涉及,但却失之简略④。有鉴于此,本文拟对此期间《国闻报》的报道内容进行深入分析,从而观察戊戌—己亥政局的走向,进而探讨戊戌政变后清廷与趋新士人关系的离合。 一、与“康党”划界靠拢清廷 曾经为戊戌变法大声疾呼的《国闻报》在政变后并没有改变呼吁变法的宗旨,但面对政变之初云谲波诡的复杂时局,《国闻报》并非像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样“没有退缩”,“仍然是以显明的态度,对改革派表示同情与支持”,而是适时调整策略,及时表态,与“康党”划清界限,拥护政变后的慈禧太后,将继续变法的希望寄托于清廷。 光绪二十四年(1898)八月初六日政变发生,慈禧太后训政,拿问康有为。随后几天,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徐致靖、张荫桓等人被捕。《国闻报》很快得到消息,并于八月初九日报道了天津政变后的情形。八月初十日,《国闻报》便刊出《恭纪太后训政事》,表达了对时局的态度。该文一反维新变法中紧随康梁、积极报道“康党”变法活动的做法⑤,不点名地批评了“康党”的“结党营私”,指出,当胶州、旅顺、大连“相继沦胥”,皇上力图变法,挽救危局时,“草莽新进之士,闻风而起,众啄雷鸣,一人攘臂,百夫拾决”。然而,这众多附议变法之人,“迹其论事之心”,约分三种。其一“则思以危言悚论劫持朝局,使将来新建之策,新进之人,天下英雄,尽入吾彀,牢笼宙合,志在非常,此一流也”。其二“则流涕上书,苟图富贵,谏书朝上,恩命夕颁,自以为非常之宠遇,夸耀朋侪,光辉门族,升官发财之外,别无他求,此一流也”。其三“则始本愿谨,亦深知瓦缶争鸣,必非久局。而若则以数纸之书,位跻卿贰。若则以一命之士,职掌多财,鸣吠相闻,触喉技痒,遂变初志,希附末光。此又一流也”。显然此中所说的“其一”即指康梁,“其二”、“其三”即为附和康梁者,合三为一即是“康党”。接着文章对上述“三流”提出批评:“嗟乎!若此之流,其为苟便身图,无补国计,深识之士,必辨其微。然而其始也,枢臣侧目,莫敢先言,疆吏咨嗟,但闻咋舌,亦谓苟全名位,遑恤其他。乃未几而礼部六堂一朝去位,枢廷四弼相率登朝。在旧臣则骎骎乎有我躬不阅之忧,而新进则汲汲乎有党羽将成之势。甚者乘机煽乱,离间宫闱,遂使皇上孝治天下之心与皇太后慈爱臣民之念,一家之事,判若两途。植党营私,诡为得失,狗彘之肉,其足食哉!”这里所说的“礼部六堂一朝去位”、“枢廷四弼相率登朝”、“新进”“有党羽将成之势”、“乘机煽乱,离间宫闱”,都是在批评“康党”,且可谓严厉。随后,文章明确表达了对慈禧太后训政的支持:“所幸皇上圣明,于危疑震撼之交,吁请训政。而皇太后垂念时艰,俯如所请。盖致是而谣诼之风得□稍息,皇太后、皇上以孝慈治天下之心,亦庶几大白于天下矣”⑥。从文章的内容可见,《国闻报》的消息非常灵通,在八月初十日已经得到“康党”获罪是因为“乘机煽乱,离间宫闱”的消息。因此,《国闻报》迅速表态,批评“康党”、拥护太后。只要联系维新变法中,《国闻报》曾对康梁的变法活动及时报道、大力支持,并因此被人指为“真康党”⑦,我们便可以清楚地看到《国闻报》政变前后的态度转变。 八月十一日,《国闻报》又以《汪进士呈文》为题,刊登了政变前汪康年关于“康党”奏劾其抗旨不交《时务报》的申明,后附“本馆谨案”。在“本馆谨案”中,《国闻报》明确将戊戌变法中的“康党”与“新党”区别开来,称:“新党议论之盛行,始于《时务报》。新党人心之解体,亦始于《时务报》。自汪、梁之狱起,识者已知维新党之厄运将临。咨嗟太息,欲为保全者,颇不乏人。而康党不悟也,怙而不改,遂有今日。独惜新党中多有并非康党中人,而亦横罹其祸者。故先箸录此文,以见新党中又自分党,不能以康党一概相量也。”⑧这里,《国闻报》之所以于政变后亟亟刊登这一呈文,突出汪康年与“康党”政变前的矛盾,意在将包括自身在内的“新党”与“康党”区别开来,“以见新党中又自分党”,从而保护“新党”免受牵连。同一天,在得知荣禄奉旨进京的消息后,《国闻报》再度表达了同样的意愿:“中堂此行,其庶几与父言慈,与子言孝,使中国臣民外人观听,晓然于皇太后之训政与廷旨之密拿康有为,不过罪康有为一人,而于皇上数月以来维新变法之事,三五新近之臣,均无所妨碍,则中国之幸,即支那皇太后、皇上万寿无疆之福。是所望于社稷之臣矣,此外臣之愿也”⑨。《国闻报》的态度非常明确,既然“康党”获罪已无可挽回,只能与“康党”划清界限,以求自保,并保护其他参与变法之人,继续呼吁推行“维新变法之事”。 八月十三日,《国闻报》刊出《圣躬欠安》消息,称:“日来皇上圣躬殊觉不适,其病症大约是食不消化,因而成痢。皇太后怒御前太监服事(侍)不周,责毙数人,并另派太后处熟悉当差之内监八人,在皇上左右留心伺候。传说如此,未知确否。”⑩其实,皇太后责毙太监并非因为服侍不周。当时流传的说法是,太后杖毙了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换上自己的耳目。而《国闻报》却选择了这样一种有利于太后的说法,无疑说明政变之初的《国闻报》,并没有与太后为敌,而是在报道中尽量维护训政后的慈禧太后。 然而,清廷并没有像《国闻报》期盼的那样,只罪康有为一人,而是于八月十三日对戊戌“六君子”不审而诛。八月十四日,清廷发布上谕,宣布了“康党”罪状:“乘变法之际,隐行其乱法之谋。包藏祸心,潜图不轨。前日竟有纠约乱党,谋围颐和园,劫制皇太后及朕躬之事。幸经觉察,立破奸谋”;并说明朝廷政策,即“此事为非常之变,附和奸党,均已明正典刑。康有为首创谋逆,罪恶贯盈,谅亦难逃显戮。现在罪案已定,允宜宣示天下……至被其诱惑、甘心附从者,党类尚繁,朝廷亦皆察悉。朕心存宽大,业经明降谕旨,概不深究株连……所有一切自强新政,胥关国计民生,不特已行者即应实力举行,即尚未兴办者,亦当次第推广,于以挽回积习,渐臻上理,朕实有厚望焉”(11)。清廷除了说明“康党”的罪状外,还有两个重要表态:一是表示余党“概不深究株连”,二是表示新政将“次第推广”。“不深究株连”余党、继续新政,这是政变后无数趋新之士的期盼,清廷的这一表态对于惶恐不安的人心,无疑是一种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