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理解唯物主义的科学内涵与当代价值(笔谈)

作 者:
罗骞 

作者简介:
罗骞,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

内容提要:

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性原则克服了旧唯物主义思想的局限,将唯物主义推进到了一个全新的思想境域,历史性原则获得了世界观意义,它瓦解了唯物主义本体论抽象主义和绝对主义的思维方式。由于历史性原则的引进,历史实践中介的对象化意义上的对象性存在成为历史唯物主义范畴中的“物”,这个“物”不仅是指作为独特存在领域的历史状态和历史过程本身,而且是指由历史性实践中介的存在物。通过实践概念,唯物主义在马克思这里变成了历史的并且辩证的;通过这一转变,形而上学的思辨本体论终结了。历史性、唯物性和辩证性“三位一体”使马克思思想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存在论视域:后形而上学视域中的历史存在论。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6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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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哲学这个概念及其根本范式的变革没有被呈现之前,谈论马克思的哲学,并且在部门哲学的意义上谈论马克思的历史观,存在着很大的危险。这会导致在西方传统哲学的路线上理解马克思的思想,从而在近代学科建制和专业细分的意义上阐释马克思的理论体系,似乎马克思思想中存在一个相对独立的哲学体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马克思那里,对德国古典哲学的哲学批判、对英国古典经济学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和对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的政治思想批判,并不是分别在三个不同的学科领域实现了革命并形成了三个新学科。恰恰相反,马克思思想是这三个相互分裂的学科的“合题”,三者以相互扬弃、内在贯穿的方式熔铸成一个内在统一的总体,而历史唯物主义这个概念能够较好地揭示出这个思想总体的基本内涵和特征。本文拟从存在论即世界观这个层面来谈我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解: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因为是实践的,所以是历史的并且是辩证的;以实践思维方式为基础,历史唯物主义实现了历史性、唯物性和辩证性的相互贯穿和内在统一,由此不仅开启了唯物主义的新篇章,而且开启了后形而上学存在论的新视野。

       一、历史性原则的引入终结了思辨本体论

       为了克服传统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解释体系中面临的困难,同时又肯定历史唯物主义概念在马克思思想阐释中的地位,国内学界出现了不同的阐释策略。如张一兵、俞吾金教授区分出广义历史唯物主义和狭义历史唯物主义,孙正聿教授区分出作为解释对象和作为解释原则的“历史”概念,杨耕教授在唯物主义的发展谱系中进行了自然唯物主义、人本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区分,等等。这些解释策略虽然在路径、重心等方面存在着不同,但都试图通过改变或丰富历史唯物主义概念的内涵,用历史唯物主义来命名马克思哲学,从而与思辨的物质本体论思想划清界限,突出马克思哲学的革命性意义。以上这些阐释策略也构成了近年国内马克思主义哲学阐释的重要成果。这些阐释都倾向于指认马克思哲学虽从属于唯物主义的思想谱系但本质上是历史的唯物主义,重心在“历史”这个概念上。也就是说,马克思哲学的根本不在于他是唯物主义的,而在于他的唯物主义是历史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性原则克服了旧唯物主义思想的局限,将唯物主义推进到了一个全新的思想境域。在这里,历史性原则获得了世界观意义,它瓦解了唯物主义本体论抽象主义和绝对主义的思维方式,将旧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一样看成是思辨本体论的一种形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很多学者甚至不愿意再将马克思的思想称为唯物主义,哪怕是历史的唯物主义。似乎这样一种称谓仍然留着形而上学本体论的尾巴。在我看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术语,而在于思想原则本身,在于如何规定历史性原则的意义,在于如何赋予历史唯物主义范畴新的内涵,从而才能揭示出历史唯物主义如何成了唯物主义的新形态。

       我的看法是,由于历史性原则的引进,作为抽象本体和自在存在的物质概念被打破了,历史实践中介的、对象化意义上的对象性存在成为历史唯物主义范畴中的“物”。这个“物”不仅是指作为独特存在领域的历史状态和历史过程本身,而且是指历史性的存在,诸如一张写字用的书桌,一种规定着人们生产的经济制度,等等。我用“历史成为存在范畴”和“历史性成为存在论范畴”这两个命题来表达这种根本性的变化。在这一根本性变化中,存在就其不是意识中的纯粹观念和纯粹精神而言,它是具有客观性的“物质存在”,就其不是自在运动和自我旋转的物质而是历史实践的结果而言,它是“社会存在”。所以,我说历史唯物主义是“统一”哲学。实践思维作为此种统一哲学的基础,扬弃了抽象思辨,从根本上瓦解了抽象本体论思维。因为作为存在论范畴,历史唯物主义所理解的物质不再是抽象的、本体论意义上的物质或精神,而是二者在实践中得到统一的历史性的现实存在。正因如此,我们对马克思唯物主义的阐释重心必须放在“历史”范畴上,以划清它同传统形而上学的界限。

       如果将重心放在唯物主义上,马克思思想的意义就会被限定在近代反对唯心主义和宗教神学斗争的层面。当然,即便在这个层面上,马克思思想也不是没有意义的,尤其是对今天的中国来说,日常生活中很多蒙昧主义荒谬剧的流行一再说明了这一点。但是,以唯物主义及其无神论原则打击宗教神学和唯心主义毕竟不是马克思哲学的根本使命,而是近代启蒙哲学和自然科学的使命。马克思将这一点阐释得很清楚。他甚至说,他的共产主义学说不再需要以无神论和唯物主义为中介了。因为对马克思来说,对宗教神学和唯心主义的批判实际上已经结束,他的任务是对现实的世俗世界本身进行批判。显而易见,唯物主义只是马克思思想的前提和出发点,而不是本质原则,就像物质性的肉体是人之为人的前提,但人的存在不能还原为肉体一样,马克思思想的原则不能还原为作为其理论前提的唯物主义。因此,我们绝对不能说,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创新之处,在于用唯物主义的原则来理解历史,认为人类历史具有如自然世界那样的规律性。这样一种将自然规律概念向历史领域的简单挪用,恰恰是旧唯物主义的问题所在。关于这一点,费尔巴哈已经知道得十分清楚。他试图用人道主义的思想解释历史,强调社会历史与自然物质世界的不同。问题在于,当费尔巴哈踏入历史领域的时候,他不再以物质原则而是以精神原则来解释历史,从而陷入了与唯物主义相对立的唯心主义。这种从旧唯物主义的自然与历史的抽象同一,到自然与历史的抽象对立,并没有真正达到历史的真理。但是,这也正是费尔巴哈哲学的基本贡献,他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出场拉开了序幕。通过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我们可以看到,历史和自然之间的抽象对立,物质与精神之间的抽象对立,主体与客体之间的抽象对立被历史性的实践瓦解了。现实存在不再被理解为观念中的极端抽象,而是历史实践中的相互作用以及这种相互作用中构成的对象化世界。走出抽象的本体论,存在才能作为历史实践中的生成被理解。立足于实践思维,历史唯物主义作为历史存在论要求历史地看待历史,并且历史地看待存在世界,把握存在物在这个世界中的对象性的存在方式和存在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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