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J2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9675(2016)02-0009-13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金刚经·如理实见分第五》 1.名—状 名—状,就是形—容、形—象、描—绘。在名—状的原初时刻,诗意和观念两种范畴尚未生成。但诗意和观念有可能在“名—状”的语言漂移时刻瞬间生成。《文心雕龙·原道》开篇云: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旁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夫岂外饰,盖自然耳。至于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锽。故形立则文生矣,声发则章成矣。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 名—状,是人的语言与自然交触、会意、赋彩的开始,是会心和命名的必然。名—状,首先是对一个事物或一种事态的看——视觉摄取。原初的视觉摄取,源于直观——看见天了吗,看见了——看见地了吗,看见了。看见,是一种视觉相信。其次,在名—状事物和事态的时刻,字词深度构造的路径迷离打开——看见天了吗,没看见——看见地了吗,没看见。看见与没看见,都是视觉摄取,是“相信”向着“不信”,“不信”向着“相信”的漂移。见与不见,如明澈与虚妄;信与不信,若风动与幡动。 看见,是“直观摄取”,即原初的视觉采集;没看见,是“深度摄取”,即摄取遇到了障碍,陷入了思与想。“直观摄取”和“深度摄取”既是人类先天的能力,即天赋才能,也与人类实践活动的般若自觉、文明衍生。但“直观摄取”是自然而然的“看”,而“深度摄取”则是义理(内涵)的“看”,两种“看”有天壤之别。“看见物”与“物是被看见之物吗?”两者大不相同。肉眼之看,心灵视觉之看,语言(符号)之看等,难以同构,是为看之漂移。 “直观摄取”的“看”。你看见的“桃红”(“桃之天天,灼灼其华”),与他看见的“桃红”(“桃花潭水深千尺”)是一种“红”吗?同样是“日红”,白居易“日出江花红胜火”的“红”,与李义山“夕阳无限好”的“红”,是一种“红”吗?即便在悬搁诗意的前提下,“红”亦无定“红”,“红”也在漂移时刻生成“红”。直观摄取的看,或澄澈,或迷离,都在看的时刻停顿、滑翔、绽放或陷落。(李森有一首小诗《桃花》:青山南坡/桃花来了,桃花去/桃花到达我的笔尖/瞬间焚烧成灰//古老的村头/桃花来了,桃花去/桃花在我的琴弦上/瞬间红润,一滴泪//此时,只有一朵桃花/桃红漂向桃花/桃花漂向桃红/还是只有一朵桃花) “深度摄取”的“看”。你看见了德拉克洛瓦《自由引导人民》,那面旗帜的“红”,与你看见任意一块红布的“红”是一样的吗?一块“文革”时街头的红布,与一块当下街头的红布是一样的吗?还有玫瑰象征的“红”,鲜血隐喻的“红”。无限多的“红”在漂移。“红”被引申为“非红”,“看”被遮蔽为“非看”。“非看”也是“看”,“看”在漂移时刻生成“看”与“非看”。(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有两句诗,描绘了“看”漂移的一个古老途径:“一朵花正越过植物的障碍,向我凝视,并化身为一位女子。”) 2.语言穿越事物的共通属性 语言漂移是语言穿越,穿越所有语言创造的范畴。穿越,犹如风物千重浪,心绪绕百结。 色、彩、形、象、相,是感觉(视觉)生成世界图景的五个范畴,是人的视觉感光和心灵感应对天地万物的名—状。它们是五个词汇,有时候是动词,有时候是名词,但它们不是具体事物,而是具体事物“共通”的属性,是世界作为世界图景显现的属性;它们是视觉经验中的五个类概念,而不是具体物事的在—场。如果从柏拉图的角度看这五个范畴,他就会看见五个理念(共相)对具体事物和事象的统摄;如果从亚里士多德的角度看,他就会看见它们从单个具体事物(殊相)的质料和形式中溢出,像眼前那只工蜂正在占有的那朵玫瑰,正在从玫瑰中出来。但无论是柏拉图,还是亚里士多德,在他们作为哲学家出场的时候,都没有“看见”诗意的生发。或许他们不得不悬搁了诗意。概念、观念(共相、殊相、类、共通属性等等)均不产生诗意,只推动逻辑的归纳、演绎系统,驱使语言“无中生有”或“有中生无”。 事物的共相和殊相,只有在它们漂移的时刻,诗意才会生成。在—场的、可靠的诗意,是一种高级的智慧和情愫,当概念和观念将人裹挟着远离世界的时候,诗意会将人召唤到物事的在—场中来。诗意于漂移的时刻,在—场的瞬间激活共相与殊相。诗意的激活,是对共相与殊相的抛掷、放弃。一朵桃花在漂移的时刻激活花,抛掷、放弃了花。花开诗意。花无诗,诗亦无花。 人被观念和概念囚禁,人要自我释放,首先要穿越视觉的门槛,也就是要穿越色、彩、形、象、相这些(事物的)共通属性的门槛,才能到达具体事物或事态的在—场。在—场是语言的到达,是漂移途中的在—场。马丁·海德格尔的“在—场”是稳定的、哲学的“此—在”(人);李森的在—场是瞬间的、诗意的,在开显和寂灭的瞬间,在漂移幻化的时刻,在人(此—在)被裹挟而去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