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化地理与精神艺术 顾:丁老师,您好!今天的采访,我们首先能谈谈您的艺术吗?您的作品充满视觉震撼力,您所独有的这些造型因素是如何产生的? 丁:中国艺术的体量形态与所拥有的自然地理之崇伟广袤并不相配。栖居于中华民族的生存之痛因裸露的高原、凌厉的风沙、寒暑严明的气候、奔腾的苦寒之水而深入民族的血液中。先验的“痛感文化”首先在歌咏中生发,那条隐秘的线索指向生存论与人性的紧密联结。但“意蕴妙味不断增强”“造型因素不断衰弱”,它虽技艺精妙,内在精神的丧失和僵冷,显示出艺术资源中强度和力度的匮乏。当悲愤和泣血的呐喊成为思之源,我认为:中国文化地理资源给予人们的启示是通过追溯视觉形象的本源,重新赋予中华文化以复兴的契机。 顾:这就是您提出的“文化地理与精神艺术”的关系。 丁:对,身为艺术家,我所关注的是文化和艺术。 地理的历史,是大地历史之象征,是生命历史的预言。甘青黄土高原和晋陕黄土高原作为青藏高原的延续,将上述地理地形的特征传递给了中原大地,同时决定了这块土地上的人的生存景况——山脉高远险峻、水系落差巨大、气候寒暑严明、北方陆地贫瘠、草原横跨欧亚、有远洋而无内海。 中国艺术历经数千年发展演变的漫长过程,只是在敏感精妙的平面领域——以毛笔、水墨、宣纸为材媒的书画形态中达到了高妙的境界,例如以右军、智永、怀素、米芾等书家为代表的书法艺术,以徐渭、八大、石涛、髡残等画家为代表的山水花鸟画,一度游移至魏晋玄学人格或禅宗境界,但大多数艺术类型还停留在对世俗生活方式的咀嚼和品位的层次上。它们虽然技艺高超、精美微妙,但内在精神已然丧失,其逐渐僵冷的形式躯壳,完全不具备成为精神艺术资源的强度和力度。
我之所以把某种将要创造出来的绘画形式称为“中国式的原在的地形学”的艺术文本,是因为它来自于中国大地深刻的存在经验,这一经验先验地规定了“言说”的情感范畴与精神指向。 这种画语表达指向一种“大美”,由崇高、悲壮、凝重、雄浑等审美要素构成。它从苦难的大地深处成长起来,奋力一跃,发出对新型中华民族精神的呼唤! 二、中国式油画语言的探索 顾:大的历史眼光是您致力于研究和创作中国式油画语言的背景,是吗? 丁:是。我对油画并不是孤立于油画的立场上,我努力地要创造出中国式绘画新的方法,是要把油画和国画的长处整合进去,甚至还不止,比如:壁画,算中国画吗?中国壁画能不算中国画吗?中国画就是纸本水墨?纸本水墨讲究的画家是对水的敏感性和晕染的程度。纸本水墨从古代到宋代才开始成熟,距今1000年,如果纸本水墨作为中国传统文化,那么5000年的传统就虚无掉了。中国的壁画、中国的石雕、中国的建筑、彩绘、青铜器、彩陶、民间的鱼盘、瓷器等是中国画的传统嘛?另外一方面,中国雄山大川,从青藏高原以来的三大台阶仅纸本水墨就能全然表达吗?北派山水就做到极致了,后来越画越多,可到四王是画“假山”嘛! 从一个大的历史眼光,从人类文明历史的眼光,我以这个背景致力于研究和创作中国式的油画语言。众所周知,油画从利玛窦到清代宫廷画家郎世宁,到李铁夫等人,至今也就400年左右,中国人会画油画是400年左右,而且全把它当做西洋之物来看,跟中国的传统一点关系没有?错!从大的历史眼光来看,中国古代的壁画包括西亚的巴比扬壁画早就开始用油了,中国很多佛教壁画是由堪培拉画上去的,有油性堪培拉,非常接近油画的效果。 顾:实际上,很早东西方艺术之间已经有交流。
丁:早就有交流。国内现在对于更加古老的油画和壁画传统并不知晓。中国的油画面临一个巨大的转变,这个转变不仅表现题材、内在的意义构想和精神情怀等等,更是指油画语言本身。如果返回到“一带一路”,把中国古代壁画的伟大传统(这种壁画沿着“一带一路”伸向地中海)一直延续到南亚、东南亚、西亚、地中海,都有非常绚烂的壁画。如果把这些传统整合起来,加上一定的技术透视和中国的艺术家善于描画写生的能力,把这些优势发挥出来,何愁中国式的油画语言,独立的油画语言、非常雄厚的油画语言不能诞生呢? 我们现在引进技术艺术史,把西方前沿科学的概念引入中国来是一个全新的创化,不仅是解决一个技术的问题,更是解决一个精神的问题,从技术透彻到精神,折射出精神的转变,有非常重大的意义,尤其放在文艺复兴在东方如何演义的框架下有重大的意义。 顾:那怎么研究技术艺术史? 丁:对于技术艺术史,中国式油画语言的创化和诞生一定要具备两个基础,一个是生命的体验,一定要去,一定要到雄山峻岭中间,要到伟大的西部去走,去登山、去出汗、去心跳、去受烈日的烤晒,达到生命的磨砺;第二个是研究和创化世界最伟大的画作,这些画作不光是油画,包括东方古代的壁画和圣像画,把自然和人类文明的精华都拥抱住。拥抱是指一个身体接触,在这个基础上,自然会有一种强大的冲动去作画。 古人讲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万卷书是为万里路做背景,万里路是把万卷书学活了,使他具有新鲜的血液,你的内在就充满动力,你的向上的追求永远有燃料,我们知道平日移动向上是难的,爬楼你能爬1千米吗?向上都很困难,人过了5000米就是死亡线,向上的动力是非常难的,所以康德才会在18世纪讲“头顶上是灿烂星空,道德法则在胸中”,反过来说,孔子讲的你若做君子,一定要抬头仰望,你就能把灿烂星空全看在眼里,装入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