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主流社会态度对意大利“新移民”、同化的影响(1870~1924)

作 者:
伍斌 

作者简介:
伍斌,历史学博士,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美国研究所讲师。吉林 长春 130024

原文出处:
史学月刊

内容提要:

美国主流社会的态度直接影响着外来移民的同化进程。1870~1924年,意大利“新移民”同化境遇的一波三折,既与美国主流社会态度的急速流转紧密相关,也与当时美国社会转型及一战桴鼓相应。同化不仅需移民积极融入主流社会的努力,更赖主流社会的包容与接纳。自工业社会以降,美国主流社会习惯于将社会问题归咎于外来移民,并将其塑造为“不可同化者”而拒绝接纳,从而颠倒移民同化进程的逻辑。因此,钩沉意大利“新移民”同化与美国主流社会态度之间的内在关联,不仅能认识移民同化的根本特性,也是透视美国社会发展变迁的维度之一。


期刊代号:K5
分类名称:世界史
复印期号:2016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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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分类号]K712.44;K712.51;K712.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583-0214(2016)03-0076-11

       同化(assimilation)①是移民社会走向同质化的必经之途。美国社会的变迁,也通常在其主流对移民同化态度上有所体现。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意大利移民,作为美国“新移民”②的最大群体,其同化历程一波三折,与当时美国社会转型及一战桴鼓相应,因而颇受学者关注③。美国学界对意大利移民同化的研究呈现出对比鲜明的两极特征:一是关于美国意大利移民的宏观著述④,二是针对一城一镇乃至一人的细致研究⑤。前者固然能提供整个意大利移民的总体同化理路,却也无意间抹平了美国特殊时期意大利移民同化的起伏波澜;后者则常局限于一时一隅,在深化微观研究及个体经验的同时,美国变局与意大利移民同化之间的关联纠葛却被割裂。如此,一个介于二者之间的“中观视野”,或许能为一战前后美国意大利移民同化历程提供某种新的认知,进而揭示移民同化的内在特性与规律。

       一 意大利“新移民”的特征

       19、20世纪之交的意大利移民堪称整个人类迁移史上的壮举。就其一般特征而言,鲜有与其类似者。恰如美国学者罗伯特·F.福里斯特所言,“这次意大利人口迁徙持续时间之长,在人类移民史上尚无先例”⑥。意大利移民大规模地持续往美,不仅是为了逃避本土政治压迫,寻求更好的物质生活,而且是西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体系下人力资本配置的结果。意大利移民之所以在“新移民”中地位突出,所受美国排斥最甚,原因在于其所具备的显著特征⑦。

       第一,意大利移民规模之大,在“新移民”中首屈一指。自美国有移民统计以来,累计超过500万意大利移民抵美,其中约400万人于1880~1920年间移民美国⑧。这种移民潮的出现并非突发事件,而是处于波浪式渐增状态。1861~1870年间,移民美国的意大利人为12206人,到1871~1880年间,这一数量增至55759人⑨。1880年,旧的意大利移民模式告一段落⑩,以南意大利移民为主体的移民模式兴起。此后,美国意大利移民急剧增长,并在1901~1907年间达到顶峰(11)。不难看出,直到1880年,意大利移民仍只贡献了美国外来移民的很少部分;到1896年之后,已经超越任何其他单个移民族群,成为最大的移民群体。1900~1910年,意大利移民占美国外来人口的比重,从不到5%上升至超过10%(12),足见移民规模之巨,增速之快。

       第二,早期意大利移民多来自意大利北部,此时则以南意大利移民为主导。19世纪80年代初,第一波意大利“新移民”,仍多来自意大利北部的皮德蒙特(Piedmont)和利古里亚(Liguria)(13)。其后,意大利移民以南部为主导。从1876年到1900年,移民美国的772792人中,仅99023人来自北部,其余皆出自南意大利。19世纪的最后十年,超过80%的意大利移民来自南部,其中西西里占30%,纳普勒斯占27%(14)。到20世纪初这种移民特征更加突出,这从当时《华盛顿邮报》的报道中可见一斑:“在1914财政年度的前10个月……来自意大利南部的移民共为220123人,北部移民为38397人。”(15)也就是说,这期间北部移民占整个意大利移民的比例不到15%。南部意大利移民对其故土有着深深的眷恋,在历史上虽经历过多次严酷内战仍不抛弃其故土而离去,而此时出现大规模移民浪潮,分析其原因,至少有四:其一,统一之后的意大利,北部对南部压迫尤甚,而人口剧增导致南部意大利人生存空间更受挤压;其二,美国工业化的飞速发展,也需要大量廉价的非熟练劳工;其三,由于人口及环境的压力,当时的意大利政府史无前例地鼓励其国民移民海外;其四,资本主义全球市场体系的确立,要求人力资本实现全球优化配置。

       第三,对照早期意大利移民的相对分散性,“新移民”聚居于美国东北部大城市。尽管意大利移民遍布全美,但在1900年,3/4集中于新英格兰和美国大西洋沿岸中部区域,如纽约、新泽西、宾夕法尼亚以及新英格兰南部诸地。在全部意大利“新移民”中,有约75%~80%聚居于都市(16),超过当时美国人口城市化率的2倍。

       第四,移民中持寄居心态者居多。“新移民”来源国的国民,在欧洲内部普遍有季节性移民的传统,其规模如此之大,以至于被认为是欧洲人的一种生活方式。意大利亚平宁山脉的村民,其大规模季节性迁移已为整个欧洲所共知(17)。但是,这种移民形式并非以在移居地扎根定居为目的,只是为了追逐经济利益而暂别故土,而且这些移民所迁地离故乡较近,集中在德、法,漂洋到海外者屈指可数。这种传统也为美国的意大利“新移民”所保持。很多意大利人来到美国只为短期工作,一如19世纪中后期的中国移民,来到美国的目的是“工作一段时间,赚得足够金钱,然后回老家享受”(18)。移民斯特凡纳·迈勒(Stefana Miele)就曾在他的回忆中坦诚:“我离开意大利去往美国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赚钱。”(19)迈勒的态度并非个案。这里有一数据颇能说明问题:意大利政府1901年规定,移民在申请护照时需要说明是暂时移居海外,还是永久定居异域。调查结果显示,有超过3/4的人计划返回故土。1908~1916年间,有逾100万移民返回意大利,超过同期移民的半数。其中,北部意大利移民返回母国的比例为48%,南方则是5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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