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2;K293.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873(2016)01—0102—10 黑龙江①是中国北部与俄国接壤的界河,素以流程长、流域广、支流多而著称。它本是中国的内河,全长(从源头额尔古纳河算)5 498公里,河流长度位居世界第十,流域面积184.3万平方公里。这条河流承载了许多民族文明留下了多元的文化印迹,中国古代文献称之为“羽水”“黑水”“弱水”、“乌桓河”等。公元13世纪成书的《辽史》首次以“黑龙江”称之,元明时期改称“混同江”,清以后复称黑龙江,满语音为“sahaliyan ula”(萨哈连乌拉),“sahaliyan”意为“黑”,“ula”为“水”;蒙古语称之为“哈拉穆连”。黑龙江共有两源,南源为克鲁伦河—额尔古纳河,②北源为出蒙古北部肯特山东麓的石勒喀河(上源鄂嫩河)。南、北两源在漠河以西洛古河村汇合后始称黑龙江,流向东方,之后逐渐在东南向形成了一个约为400公里长的江湾,途中汇入了多条支流,在呼玛汇入了主要的支流呼玛河后继续南流,穿越俄国的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和中国的黑河市,结雅河(精奇哩江)在此汇入使河面骤然变宽,之后流向转为东南,在黑龙江湾与布列亚河(牛满江)汇合,流淌了250公里后在同江与最大的支流松花江汇合,然后转向东北直奔哈巴罗夫斯克(伯力),与乌苏里江汇合后注入鄂霍茨克海。 1858年,中俄签署《瑷珲条约》,约定从黑龙江南北源汇合点起,到俄罗斯哈巴罗夫斯克的黑龙江与乌苏里江汇合点止,在中国境内的3 474公里的黑龙江为中俄分界线。③黑龙江由此从中国内河转变为国际界河,并因在近代早期(1850-1861年)卷入了俄、美、英等多国的纷争而成为西方探险者争相探察的地理坐标。国内学者关注近代俄国在东北亚扩张者较多,却鲜有学者对美、英等西方势力的介入作过综合梳理。 一 克里米亚战争与俄国向东北亚的扩张 19世纪中期至20世纪早期的世界格局是由英、俄两国主导的。二者的明争暗斗主宰着欧洲、中亚和东亚地区的战争与和平,黑龙江流域亦因英俄战争成为世所瞩目的焦点。17世纪以前的俄国基本上属于内陆国家,北部水域长年封冻,西部的波罗的海为瑞典所占,南部的黑海被土耳其控制,东部可直抵鄂霍茨克海的黑龙江是中国的内河。俄国受欧洲航海大发现的影响一直在为出海口博弈,与瑞典、土耳其和中国发生过多次武装冲突。沙俄派出多个武装殖民团队向西伯利亚扩张,至17世纪中叶,已在黑龙江河口处建起了数个殖民点。1689年,俄国东向入侵止于《尼布楚条约》,中俄约定以外兴安岭和额尔古纳河为界,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皆属中国内河。俄国被迫转向北太平洋水域寻找突破口。1741年,俄国探险家白令和奇里科夫开辟了从堪察加经阿留申群岛到美洲的航路,此后数十名冒险家和商人被一本万利的北美毛皮贸易所吸引,延续这条美洲的航路,向北太平洋拓展商机和领地。④沙皇同时仍坚持向黑海扩张,企图占领海峡和君士坦丁堡,但却屡遭英国阻挠。为此,俄国曾多次试图利用其在太平洋沿岸地区的优势来牵制英国。俄国在1780年美国独立战争期间采取武装中立政策,并竭尽全力削弱英国的海上威力。而“英国在北美洲失去了相当大的一部分殖民地,并因此加紧向西北方向扩张,这就使太平洋沿岸与近东及亚洲市场一起,成了英俄矛盾的新的策源地”。⑤19世纪40年代起,俄国在野蛮镇压欧洲普遍爆发的资产阶级革命中树立了欧洲争端仲裁者的形象,趁奥斯曼帝国走向衰落之际夺取了黑海海峡,将势力扩展到巴尔干半岛。1853年,俄国和土耳其爆发克里米亚战争,英国为与俄国争夺巴尔干的控制权,联合法国和撒丁王国组成联军对俄宣战。英法联军对俄军展开多角度进攻,在黑海、波罗的海、白海和北太平洋对俄国舰队围追堵截。1854年7月,英法联军穿越太平洋一路追踪俄国军舰,将战火燃到了东北亚海域。俄军在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耶夫(Muravief)的先期努力下占尽天时地利。当时,穆拉维约夫已在黑龙江沿岸和入海口处、堪察加等地建立了马林斯克、尼古拉耶夫斯克、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等军事据点。穆拉维耶夫多次率俄国远征队沿黑龙江而下,通过太平洋向俄国舰队提供补给。⑥ 相比之下,英法联军对东北亚水域所知甚少,所掌握只有1855年1月发表的《俄国在阿穆尔河的最新进展》⑦一文。英军指挥官义律(Charles Elliot)甚至没有英国本土人了解黑龙江,因为当时英国政府从荷兰海军处得到一张比较详细的黑龙江河口图。⑧1855年2月,英法联合舰队到达东北亚海域后即向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进攻,意欲消灭俄国太平洋舰队,摧毁俄国在鄂霍茨克海及勘察加等地可停泊军舰的据点。⑨联军在布鲁斯将军和斯特灵将军(James Stirling)的指挥下,曾一度开进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港口,迫使俄军退至卡斯特里湾。⑩之后联军兵分两路,一路派三艘战舰向阿沿(Ayan)进发。5月,另一路在义律的指挥下沿鞑靼海峡而上,在卡斯特里湾发现俄军,但俄军趁着大雾溯黑龙江逃脱。(11)义律与斯特灵在萨哈林南端的克里林角会师后一齐向鄂霍茨克海进军,在那里截获了一艘俄国的双桅帆船。联军舰队随后返回南部,义律率舰队二次北上鞑靼海峡,一度占领抚鲁普(Urup)。(12)联军有25艘战舰,俄军只有6艘,(13)海军实力占有绝对优势的联军却因不熟悉地形而追击不到俄军,最后被迫撤出。这场战争使联军丧失了必胜的信心,对克里米亚战火最终平熄起到关键作用。同时,北太平洋的失利使英国认识到了自身在东北亚军事地形学上的欠缺和俄军的优势,促成了1856年7月《巴黎和约》的签订,俄国从此丧失了黑海的驻军权。 克里米亚战争结束后,俄国政府和军界达成了东向发展、占领黑龙江水域的共识,“谁要能占据阿穆尔河口,谁就能控制西伯利亚,至少是贝加尔以东地带,而且可以控制得很牢固,因为只要控制了阿穆尔河口,取得了该河的航行权,就能使人口较密、工农业繁荣的西伯利亚永远沦为控制该国家的藩属,为之纳贡。才能同堪察加建立交通联系,以保障俄国牢固地占有这个半岛,保持同中国的贸易”。(14)“把我国的纺织品沿阿穆尔河运到中国东北各省,这些省份离英国人目前活动的地区较远,从而可以避免同英国人竞争,因为同他们竞争对我国贸易有害无利。”(15)俄国于是以军队为先锋,以地理考察为支撑,以大量移民为后盾,开启了“阿穆尔时代”。1857年6月1日,乌瑟可夫率600人的步兵营从什尔金斯克向黑龙江进发。穆拉维耶夫随后率领另一支军队(一个哥萨克步兵旅、一个骑兵团)顺流而下,在黑龙江左岸建立了无数个驻扎点,甚至建立了一个小邮局。大量的俄军源源不断地调入黑龙江流域。俄国探险家也纷纷涌入,派斯楚罗夫(MM.Peschurof)、波米金(Permikin)等地理学者进入黑龙江流域进行实地测绘,植物学家卡尔·马克思莫维奇(Karl Maximovich)在黑龙江沿岸采集植被信息,共搜集到904种植物。(16)在上述学者的努力下,俄国最先绘制出了相对精确的“阿穆尔河流域全图”,(17)为日后制订对东北亚地区的系列侵略和开发计划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