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整个现代性问题源自西方一样,视觉现代性问题在中国无疑也有一个中西语境题域。但是,问题的关键并不在单纯的所谓中西交互作用上,而在这个交互作用的历史语境及其历史构成和结果上。由于不同文化给定性的缘故,视觉现代性在中国不仅呈现出与西方不尽相同的情形,而且在不同历史时期还呈现出很不相同的局面。正是这种不同彰显出视觉现代性在中国的自身逻辑,并为其在文化自觉意义上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一些富有启发的依循。 视觉现代性的中国历程 视觉现代性诞生于19世纪中下叶,当时在西方成为视觉现代性重要触动因素的摄影,同样也是触发视觉现代性在中国崛起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是,近乎相同的成因却引发了不尽相同甚至迥然有异的结果。 19世纪中叶,摄影开始进入中国,并在约20年内迅速催发了中国摄影产业的诞生。[1]随着摄影进入中国,原先已为中国人熟悉但并没有被完全接受的写实技法迅速被接受,首先在日常图像消费领域,然后渐渐渗入到作为艺术的图像创造中。其典型体现就是书籍和报刊插图,“1868年2月1日在上海出现了中国最早的画报”[2],那是由完全写实图像主导的画报。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基于三维透视原则的写实构图几乎主导了整个书刊业的插图,这些批量生产的图像使民间本来就对西洋写实画法的好奇变成了业已习惯了的图像消费。整个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图像消费,无论是画刊画报,还是商业广告,乃至宣传画,都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写实构图主宰。那时的中国近代绘画中,物象特征被勾勒得更加清晰,色彩也变得更加饱和、浓郁,尤其在民国时期,传统绘画中出现了越来越明显的受西方写实画法影响的痕迹。建国后,现实主义一举成了20世纪下半叶统领中国图像消费和图像艺术的主导性原则。 视觉现代性的中国之路与西方不同,由于传统给定的不同,摄影之类在西方和在中国引发了完全不同的现代性之路。在西方,由于传统视觉中本来就是写实性视图占主导地位,摄影引发的不是走向而是背离写实性;在中国,由于传统视觉中写实性因素没有得到凸显,摄影的出现将传统视图中本来被抑制的写实性因素激发出来。因此,视觉现代性的中国之路一开始不是走离,而是走近写实。这种走近,一方面体现于早期连环画、素描、油画、版画等视觉艺术门类的引进,另一方面也体现于自身传统画法中写实性因素的凸显。进一步看,这也清楚地表明,我们早期引进的西方只是近代西方,还不是当代西方,那是西方正在渐渐退隐的东西。本来,随着时间推移,对西方的关注自然而然会移向20世纪以降的西方,但建国后由于政治因素的缘故,这种延续中断了。因此,现实主义继续一统天下。 改革开放后,当我们再横向看西方时,映入眼帘的是背离写实传统已经有一百多年的西方。一开始表现不适,原来几十年的现实主义方式不仅使我们与当代西方生疏,而且也与自己的传统生疏。但是,传统恢复得快,当代西方现代性的渗入就有些慢。于是,对于当代中国,现代性问题就凸显为传统的现代化问题,而这个现代化不再是此前与近代西方的结合,而是与当代西方的结合。这个结合虽然在改革开放后才开始跃入中国视觉现代性建构的前沿,但个别尝试早就开始。早在20世纪上半叶,就有不少中国画家开始将视线投向西方正在展开的现代美术运动,并尝试引入自己的创作,而这些尝试大多走向了凸显中国传统本来具有的写意因素。改革开放后,当离开写实已经很远的当代西方进入中国眼帘时,写意几乎成了走向现代的不争之路,只是程度已经远远超过20世纪上半叶,以致各种不太消化的结合层出不穷。这不单纯指向当代西方,也指向自身传统。 由此,视觉现代性的中国之路独特地呈现出双元特质:由最初对写实的深入转向对写意性的拓展。这一方面是由于西方视觉实践的变迁,另一方面也是自身视觉传统的特质使然。就前者而言,在现代化路程上,我们确实经历了一个从对近代西方到对当代西方关注的转向过程;就后者而言,我们自身的视觉传统与西方不同,它本身始终内蕴写实和写意两种要素,正是这种兼顾性的二元并存使得视觉领域转向现代的努力不是偏向写实就是偏向写意,因为传统视像对这两者的兼顾使得革新似乎只有走向不兼顾这样一条道路,偏向写实或偏向写意,都是背离传统,都是对传统的一种创新。由此,留下的问题是,除此之外,视觉现代性的中国之路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呢? 视觉现代性的中西维度 视觉现代性是在西方特有的图像语境下诞生的。到了中国,就像整个社会的现代化一样,它虽然来自西方的触动,但具体形态又鲜明地与自身传统有关,与自身特有的图像语境分不开。此间,问题的关键主要并不在与自身传统有关,而在自身传统与西方传统迥然不同。正是这个不同使得视觉现代性在中国呈现出多维张力的复杂性。“多维”主要是指既有来自西方的触动,又有来自自身的应和,而且即便西方也分化成传统和现代两部分,由此基于传统的应对既有对传统西方的应对,也有对现代西方的应对。即便从现代性角度看,也始终离不开与西方传统的关联,因为现代西方唯有基于对其传统的理解,才能解开其现代性的奥秘。所以,视觉现代性问题无论从各自传统还是从展现形态看,都有着一个中西不同维度的问题。看不清这一点,不仅中国视觉现代性面临的根本问题无以彰显,而且对视觉现代性本身的理喻也会出现偏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