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6)01~0056~06 学界论及马克思在辩证唯物主义方面的贡献时都一致肯定他在创立唯物辩证法过程中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唯物主义改造,但对马克思究竟怎样具体“改造”并实现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覆”,以及马克思作为辩证法大师的独到“功夫”或“根据”究竟在哪并不是很清晰。因此,从文本重思马克思这方面的思想成果不仅有助于人们具体领略马克思辩证法思想即关于资本运动的辩证法,而且有助于人们认识当今资本时代的某些重要特征。 从文本看,马克思在辩证法或一般方法论意义上使用“神秘”一词大略为55次。 他在为博士论文所准备的“笔记”中第一次涉及“神秘”一词,说古希腊的神、目的论对诸现象的解释“仅仅是意识的自我阐述,而事情的本质却被神秘化了”①。这里的“神秘”(化)意指古希腊的神或目的论把事物的本质遮蔽了。他认为自我意识如果把自己提升为“绝对原理”,就会走向“不自由的神秘主义”②。他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首次发现了黑格尔历史辩证法的神秘性,即黑格尔把“观念变成了主体”,“家庭和市民社会对国家的现实关系被理解为观念的内在想象活动”③。黑格尔“绝对理念”的“神秘”性既可以理解为这种“绝对理念”在属人世界里没有经过人的实践验证的抽象性即独断性,又可以理解为他把这种绝对精神无限地拔高或神化为整个宇宙世界的创造“主体”——这正是目前许多教科书或论著所判定的“唯心主义”所指。 马克思在与恩格斯合著的《神圣家族》中认为青年黑格尔派“用虚幻的联系、神秘的主客体来代替世界秩序和世界事件之间的自然的合乎人性的联系”④,这属于黑格尔式的“存在和思维的思辨的神秘同一”⑤。这里从批判“青年黑格尔派”这一侧面揭示了黑格尔哲学上的神秘性在于把“人和自然界之间的现实的联系”统一于“绝对精神”,仅仅在精神领域实现了“存在”与“思维”之间的抽象统一。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在哲学上革命性地从“人类社会”或社会历史范畴批判了包括黑格尔哲学在内的历史上一切理论(形态)的神秘性,认为通过“人类社会”或社会历史领域特有的实践(活动)可以破解这类“神秘”性或“神秘主义”,只是,这种神秘现象会随着世界历史性的共同活动或世界市场的扩展而加剧。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认为德国意识形态或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德国哲学包含着神秘主义,主要是把“自然界神秘化”、“人的意识神秘化”⑥、“人对自然界的自觉的活动”神秘化⑦,结果是黑格尔那些反映现实冲突的“抽象的和神秘的词句”被视同于“现实冲突本身”,或黑格尔那些“关于现实问题的哲学词句”被视同于“现实问题本身”⑧。马克思后来在《哲学的贫困》中对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性作了一个精辟分析,说黑格尔把世界上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和现在还在发生的一切转换成“他自己的思维中发生的一切”、“他自己的哲学的历史”⑨。可见,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性在于黑格尔在深刻地洞见到人的思维或理性的巨大能动性的同时把人的理性作用放大了、神化了,以至于在哲学逻辑上必定走向创世说或唯心主义。 鉴于黑格尔辩证法神秘性影响日深,马克思在《致恩格斯》(1858年1月14日)、《致斐拉萨尔》(1858年5月31日)中给自己提出了一个专门“任务”,就是“如果以后再有功夫做这类工作的话,我很愿意用两三个印张把黑格尔所发现、但同时又加以神秘化的方法中所存在的合理的东西阐述一番,使一般人都能够理解”⑩,因为他认为“黑格尔辩证法”是“整个哲学的最新成就”,因而“解除它在黑格尔那里所具有的神秘外壳就是极端重要的”(11)。十年之后,他明确提出“一旦我卸下经济负担,我就要写《辩证法》”(12)。从这些信件不难看出,马克思立意将经黑格尔系统阐述而又被其神秘化的辩证法予以通俗化确定为他一个专门的研究任务,并且构成他一个强烈的学术愿望。 马克思在《致路·库格曼》(1868年3月6日)中挑明他对黑格尔辩证法的欣赏: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一切辩证法的基本形式。但他又从《资本论》的阐述方法与黑格尔的阐述方法之间的区别明确“亮出”他与黑格尔在辩证法上各自的逻辑前提,这就是他是唯物主义者而使辩证法处于“合理形态”,而黑格尔是唯心主义者则使辩证法“神秘化”(13)。马克思所说的黑格尔使辩证法神秘化应理解为:一是依据黑格尔辩证法的逻辑前提必定走向唯心主义或与有神论为伍,二是其抽象性,即黑格尔对人类社会中人所特有的理性力量作了抽象理解,主要是缺少对现代产业工人阶级巨大历史能动作用的具体分析,用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话说,即历史上的唯心主义把人的能动方面“抽象地”发展了。 马克思在《致路德维希·库格曼》(1871年4月17日)中运用辩证法观察当时的巴黎公社,说“如果斗争只是在机会绝对有利的条件下才着手进行,那么创造世界历史未免就太容易了。另一方面,如果‘偶然性’不起任何作用的话,那么世界历史就会带有非常神秘的性质”(14)。马克思在这里告诫人们不要把历史的必然性“神秘化”,不要因为肯定历史必然性的决定作用而把它夸大为历史的“唯一力量”或“大叙事”,因为偶然性在历史发展中也有其魅力,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就认为资本的流通领域是一个偶然性占统治地位的领域。换言之,要揭掉黑格尔辩证法的神秘性面纱,就需要正确理解偶然性因素与必然性因素在历史发展中的地位及其相互关系。在历史上,必然性固然(在幕后)注定了历史发展的大方向或基本面,但历史的直观形态或直接呈现形式往往是偶然性在台前表演,因为“历史可以说是所有女神中最残酷的一个,她不仅在战争中,而且在‘和平的’经济发展过程中,都驾着凯旋车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驰骋。而不幸的是,我们人类却如此愚蠢,如果不是在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逼迫之下,怎么也不能鼓起勇气去实现真正的进步”(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