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马克思主义不仅致力于借助各种后现代主义的理论资源对马克思主义进行分析和批判,而且致力于寻求一种全球资本主义的背景下激进的左翼的政治方案。后马克思主义的旗手拉克劳、墨菲在冷战结束和苏联解体的大背景下,在左翼知识分子致力于文化多元主义和新社会运动的斗争时,力图重新激活马克思主义,通过解构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范畴来建构激进的、多元的领导权理论。后马克思主义的另一重要人物齐泽克的哲学分析和大众文化研究背后也有着强烈的政治诉求。他在《敏感的主体——政治本体论的缺席中心》一书的导论中指明:“尽管本书的基调是哲学性的,但它首先是一种论战性的政治干预,提出了我们如何在一个全球资本主义及其意识形态的补充,即自由民主的文化多元主义的时代重构一种左翼的反资本主义的政治谋划这一棘手问题。”①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探讨背后都有着十分强烈的现实关怀。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全球资本主义下激进的左翼策略,什么才是全球资本主义时代的真正的政治介入?针对这个问题,后马克思主义内部也曾围绕主体、偶然性、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关系、霸权等问题展开过许多争论。在这场争论中,齐泽克对文化多元主义和拉克劳、墨菲的激进民主策略提出了有力的批评。齐泽克的深刻之处在于他认识到这些所谓的激进的策略实际上并不激进,这些所谓的政治行为实际上已蜕化成“没有政治的政治”。因此,他认为全球资本主义的时代是一个“后政治”的时代。那么,为什么会出现后政治?后政治的根源是什么?在这样的时代,是否还可能存在真正的政治介入?如果可能的话,这样的政治介入又是何以可能的? 后政治:没有政治的政治 齐泽克认为,随着冷战结束和苏联解体,这个时代已经进入了全球资本主义的时代。全球资本主义在政治领域的突出表现是意识形态的冲突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专家治国和文化多元主义的合作,因此,他将当今资本主义时代界定为“后政治”的时代。“在后政治中,全球意识形态观点的冲突由权力竞争的不同政党体现,现在冲突已经由开化的技术精英(经济学家、公共舆论专家……)和自由文化多元主义者所取代;通过利益的谈判过程,在或多或少的世界一致幌子下而达成妥协。因而,后政治强调了抛弃旧的意识形态划分与面对新问题的需要,用必要的专家知识与自由的审慎来武装,这需要考虑人们的具体需要与要求。”②在后政治的时代,政治的冲突被消解为文化的冲突,政治问题的解决被替换为理性协商和各种现存框架之内的折中方案。因此,政治退化了,被去政治化了。这种政治的退化有两种最主要的形式:后现代的文化多元主义和拉克劳、墨菲的激进民主策略。 为什么后现代的文化多元主义变成了政治的退化?表面上看起来文化多元主义充分尊重不同的生活方式、文化观念和价值理念的差异性和多元性,在各种文化和观念之间保持中立的立场,但是,在齐泽克看来,“文化多元主义包括一种对无自己特殊文化根基的局部文化的一种保护性的欧洲中心主义者的尊重”③。因此,所谓的文化多元主义其后隐藏的正是欧洲中心主义,他们对他者的尊重只是为了肯定自己的优越性,将自己视为真正的普遍性,而将其他的文化看成不过是偶然的、特殊的形式。虽然,其他的文化、种族可以通过斗争来获取承认,把自己看成是普遍性的代表,但是,“关键点在于,这种斗争是多种族、性和其他认同的政治化和肯定。它通常作为对不可见却更遭禁止的障碍的背景而发生:全球资本主义系统能够容纳认同的后现代政治的后果。在这个程度上,它们并不干扰资本的平稳流通——一旦政治干预对它造成了严重威胁,一系列复杂的排除措施会把它废止。”④因此,文化多元主义的斗争是有其内在的限度的。无论如何斗争,它都不能妨碍资本主义的运作,它的政治介入完全被全球资本主义体系所吸纳和收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齐泽克将文化多元主义称为“全球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理想形式”⑤,文化多元主义表面上指向了多样性、差异性,但实质却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同质化表达。 除了将后政治的矛头指向文化多元主义,齐泽克枪头一转进而批评拉克劳和墨菲的激进民主策略。拉克劳和墨菲的激进民主策略虽然力图将自由民主的想象“激进化”,但只是将自由和民主扩展到更广的范围,仍然停留在资本主义的框架内,没有超出资本主义的基本视域。“巴特勒和拉克劳在他们对旧‘本质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批判中,依然默默接受了一系列前提:他们从未怀疑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自由主义民主政治体制的基础原则;他们从未想象过一个完全不同的经济—政治体制的可能性。他们以这种方式完全参与了‘后现代’左派对这些问题的放弃:他们所提议的所有变化都是在这种经济—政治体制内的变化。”⑥因此,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对资本主义的修修补补,使资本主义成为一种具有人道面孔的资本主义,使资本主义可以继续存在下去。 通过以上对后政治的两种形式的批判,齐泽克认为他们的共同点在于:他们只关注特殊领域的文化斗争,而没有从普遍的维度对资本主义进行总体的批判,这使得他们的理论最终只能把资本主义承认和接受下来。正是因为这种对全球资本主义的默认和退让,他们总是避免触及资本主义的实质。所以,齐泽克认为,后政治的时代,所谓的政治介入都是不充分的,后现代主义如此,拉克劳、墨菲如此,“第三条道路”也是如此。他们都是在资本主义框架内的小修小补,他们的策略都只是在为资本主义打补丁,因此,革命就是不可能的了。所以,齐泽克才将后政治称为“没有政治的政治”或“后政治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