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价值形态世界

作 者:

作者简介:
陈汉新,1947年生,男,浙江余姚人,上海大学哲学系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444

原文出处:
江汉论坛

内容提要:

人类在构建“为我关系”中所创造的无限多样的价值,形成了以“意义世界”形式呈现出来的价值形态世界,其运动遵循着“美的规律”。从发生学的角度看,先有物理形态世界,后有价值形态世界,然后以现实形态呈现的物理形态世界就与价值形态世界联结在一起,并且相互转化。韦伯的贡献在于把人的社会行为取向方式分为理性与非理性,并把前者区分为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分析了二者之间的关系,由此给我们以启示。人及其活动是价值形态世界的本体。价值形态世界的发展不存在先验预计;历史造就现实,要有一个辉煌的未来,就要有在合理性中展开的作为现实存在的价值形态世界。在构建价值形态世界活动中体现为追求自由的“人的类特性”,在人类意识中积淀为人文精神。能否自觉地用人文精神的时代特征对构建活动进行批判,是能否使其合理展开的关键,而这只能依靠创造历史的人民。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6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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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5)11-0028-10

      生活常识告诉我们,人类生活在物理形态世界中;同时,人类也生活在价值形态世界中,而且后者对人类更为重要。人们对物理形态世界从总体上研究得较多,从自然科学方面进行分门别类的研究则更多见;然而尽管各门人文社会科学的学科对价值形态世界的各个方面作了相当深入的研究,但从总体上的研究却并不多。本文尝试从哲学角度对价值形态世界予以整体研究。

      一、价值形态世界的意蕴

      马克思在实践基础上提出了“为我关系”说:“凡是有某种关系存在的地方,这种关系都是为我而存在的;动物不对什么东西发生‘关系’,而且根本没有关系。”①马克思赋予黑格尔哲学中的“关系”以新的意义,把“关系”建立在实践基础之上,不是说动物与世界上其他事物之间彼此隔绝,而是说,动物与世界上其他事物之间的相互作用不是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从而是自然界本身的事情。而人“作用于他自身之外的自然界,并在改造自然时,也就同时改变他自身的自然”②,从而把自己从自然界中提升出来。当人在实践中把自然界当作满足自己需要的对象占有时,也就把自己作为主体同客体区别开来。主体和客体构成了一切社会活动的两极,二者同时产生,相互作用,在一定条件下相互转化,即“主体客体化与客体主体化”③。在主客体相互作用中,主体为了生存和发展,总具有需要,并不断地产生新的需要。主体根据需要占有客体,客体依据属性满足主体需要。价值就是客体属性满足主体需要的现实效应,在本质上体现着“为我关系”,由此就“成为人自己的本质力量的现实”④。

      理解价值的客观性是理解价值的题中应有之义。“物质的唯一‘特性’就是:它是客观实在”,“哲学唯物主义是同承认这个特性分不开的”⑤。这里的客观性是就不依赖于人的意识而“客观实在”而言的。我国学者“大都坚持价值是客观的观点”,但不同意西方客观论的具有“独立于人”的自然客观性,而认为是与“人的实践生活紧密联系的”,体现“主客体之间一种特殊关系”的那种客观性⑥。自从人猿揖别,主体在构建“为我关系”中,在个体、群体和社会三个层面上创造了无限多样的价值。每个层面的无限多样价值之间相互作用,三个层面无限多样的价值之间又相互作用。舍勒认为,数目无限的价值在相互作用中“存在着真正的和真实的价值质性,它们展示出一个具有特殊关系和联系的特有对象区域”,在这些价值之间“也就存在着一个秩序(Ordnung)和一个等级秩序(Rang-ordnung),它完全独立于一个在其中显现出来的善业世界的此在……而且对它们的经验来说是‘先天的’(apriori)”⑦。这个由价值作为其中要素所构成的体系,就是价值形态世界。价值形态世界是“具有特殊关系和联系的特有对象区域”;价值形态世界离不开人创造价值的活动,但又“完全独立于”任何一个具体人的创造价值的活动,对于创造价值的个体经验来说“是‘先天的’(apriori)”。

      有些学者把意义世界与价值形态世界联系起来。确实,意义问题对于理解价值形态世界具有重要意义,然而不能由此把价值形态世界意识化。在《牛顿大辞典》中,与我们论题相关的“意义”是“Significance”和“Meaning”。在辞源上,前者与“Sign”相联系,而“Sign”的词意是“符号、记号、标志”;后者与“Mean”相联系,“Mean”的词意是“意指、意谓”⑧。这就是说,“意义”总是与人类以符号形式的表达联系在一起,语言是“符号之网”的“主要丝线”⑨。故此,奥格登与理查兹在《意义的意义》中把意义视为“语言的中心问题”⑩。加达默尔把意义与对文本的释义联系起来,“理解过程在此完全活动于那种由语言流传物所传介的意义域之内”,他所意谓的作为“意义域”的意义世界是人通过与世界的交流所赋予世界的(11)。这样的理解是正确的。然而,确有学者把存在与意义等同起来,雅斯贝尔斯断言:“分析存在就是分析意义”,在他那里,作为存在的世界是由意义赋予的,由此就内蕴着价值形态世界的意识化(12);古德曼直接“用语言或另一些符号系统来制造”“不同的版本(versions)”的意义世界(13)。价值形态世界与人的价值创造活动联系在一起,是第一性的,意义世界是前者在创造者中的意识体现,是第二性的。价值形态世界必须以意义世界的形式在人脑中呈现出来,但不能由此把二者等同起来,更不能由此把二者之间的关系颠倒过来。

      价值形态世界具有不同于自然界的特征。黑格尔曾概括二者的不同:“在自然界里真是‘太阳下面没有新的东西’”,而“只有在‘精神’领域的那些变化之中,才有新的东西发生”。自然界的变化是一连串的因果锁链,原因是结果的根据,而结果作为原因又成为新结果的根据,因而“无论它们怎样地种类庞杂,永远只是表现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黑格尔所谓的“‘精神’领域”就是指作为历史展开的人类社会,而人类社会是与价值形态世界联系在一起的,之所以“有新的东西发生”,就在于具有“一种达到‘尽善尽美’的冲动”,然而它又是“没有目的,没有目标”的,“全然是一种不肯定的东西”(14)。

      马克思把这种由“达到‘尽善尽美’的冲动”引起的活动与构建“为我关系”联系起来:“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这个再生产出来的“整个自然界”就是与人类社会联系在一起的价值形态世界。价值形态世界之所以“有新的东西发生”就在于在构建“为我关系”活动中,作为主体的人,一方面“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另一方面又“处处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从而“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15)。价值形态世界之不同于自然界就在于有其独特的“美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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