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54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05X(2015)05-0125-11 在我国,学术界都知道有个“荷马问题”(Homeric Question),即《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作者是谁?荷马是不是唯一的作者?荷马是否实有其人?这两部史诗是如何创作出来的?等等。《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作者则是明确的,就是雅典人修昔底德。他是这场战争的亲历者,从战争一开始就着手记载,直到战争结束;离开人世之时,全书仍未完成。但是,在大约30年之中,他是从头至尾写作的吗?如果不是,那么书的各个部分写作次序和时间如何?这个问题长期悬而未决,西方学术界称之为“修昔底德问题”(Thucydidean Question/Thucydides Problem)。19世纪中期以来,西方学者的相关研究不绝如缕。这些研究经历了一个什么过程?有何得失?未来的研究应该从何入手?这些问题国内学者鲜有涉及,这里仅作一个初步探讨,期望引发学术界的关注。 一、问题的提出 关于《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创作,作者开篇即说:“修昔底德,雅典人,于伯罗奔尼撒人与雅典人交战伊始,就着手记载这场战争。”(1.1.1)①这里的“记载”②的意思是“收集资料并将事情记下”,就是做笔记。这个做法应该持续到战争结束(前404年)。那么,作者何时开始整理这些笔记,进入撰写阶段?到了战争第10年(前421年)结束之际,他又说: 已经记下③这些的是同一个雅典人修昔底德。他依照每一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按照夏季和冬季来记载,一直到拉刻代蒙人及其盟邦终止了雅典人的霸权、占领了长墙和比雷埃夫斯为止。至此,这场战争一共持续了27年。(5.26.1) 有两点是明确的:这段话本身写于战后;头十年的战争史是首先写成的。同时,它让人疑窦丛生:作者开篇不是自我介绍了吗?怎么又来一番自我介绍?这是否意味作者在一段时间内把头十年战争当作一场战争,而没有料到整场战争还远未结束?那么,作者何时认识到遍及大半个地中海世界的、持续了27年的林林总总的战事属于一场战争?头十年的战争史是战后所写,还是不等战争结束就写好了,然后有所修改?其他部分的情况又如何呢?如此等等。 1846年,德国学者乌尔里希(F.W.Ullrich,1795-1880)提出,修昔底德的著作并非从头至尾一气呵成,而是分为两个明显的创作阶段:第一个阶段始于前421年之后,写的是头十年的战争史,依据的是自战争爆发(前431年)以来所做笔记;前415年,西西里的战事爆发,和约遭到破坏,修昔底德中断写作,转而记笔记。等到战争结束,他才开始写作第二部分,并对前一部分进行少量修改④。此论引起学术界极大反响,赞成者有之,反对者亦有之。还有人提出种种新的见解,迄今仍未有定论。 二、“分离论”与“一体论” 乌尔里希的后继者大体可以分为两派:“分离派”(Separatist)和“一体派”(Unitarian)。“分离派”的观点是,修昔底德的著作是分阶段写成的,这不仅表现在时间上,还表现作者的思想上⑤。乌尔里希就持此论。还有学者细分为4个阶段:1、阿耳喀达摩斯战争(Archidamian War)⑥,即从第1卷至第5卷24章,写于前421-404年,但“考古篇”(1.1—22)和“五十年纪”(1.97—118)则是后来添加的⑦;2、西西里远征,即第6、7卷,也是在前404年之前写的;3、休战期(前421-415年)和得刻勒亚战争(Decelean War)⑧的历史,即从第5卷第25章往后,包括第6、7卷的部分片段,以及第8卷都是前404年之后写成的;4、将西西里远征部分纳入全书,并修改全书,但只进行到第4卷,作者就去世了⑨。 德国学者爱德华·施瓦茨(Edward Schwartz,1858-1940)进一步分析各卷当中哪些片段是早期写成的,哪些是晚期写成的。例如,在斯巴达第一次公民大会上共有4人发言。科林斯使节先发言(1.68—71),雅典使节随即作了反驳(1.73—78);外邦使节退场后,斯巴达国王阿耳喀达摩斯和监察官斯忒涅拉伊达斯相继发言,前者主张等做好准备再开战(1.79—85),后者主张立即开战(1.86)。看起来,这两对演说是一个时期写的。施瓦茨却认为,科林斯人和阿耳喀达摩斯的发言写于前421年之前,而雅典使节和斯巴达监察官斯忒涅拉伊达斯(
)的发言则写于前404年之后。因为到这一年,修昔底德关于战争原因的观点完全改变了。过去,他认为科林斯是这场战争的主因,此时他认为,真正的原因是斯巴达对雅典实力增长的恐惧。这个变化也有为作者崇敬的人物伯里克利辩护的意思,因为当时的人们把他看作是这场战争和雅典毁灭的罪魁祸首⑩。在施瓦茨看来,该书现在的文本比较混乱,不是出自作者之手,而是由一位后世编者所为,他不懂得作者的真实用意。 施瓦茨的观点意味着修昔底德的思想有一个发展的过程,顺着这一思路,德国学者马克斯·波伦茨(Max Pohlenz,1872-1962)却得出了不同的结论。他分析修昔底德对其书中演说词的那段有名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