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7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6924(2015)11—029—037 从16世纪到19世纪中期,欧洲人将天花、麻疹、鼠疫、霍乱、伤寒、流感、肺炎、梅毒、胸膜炎、猩红热、腮腺炎、百日咳等各种传染病带到北美大陆,非洲黑人则带来了疟疾、痢疾、黄热病等传染病。根据人类学家亨利·多宾斯的研究,从16世纪初到20世纪初,北美印第安人经历了多达93次传染性疾病的爆发。换言之,“各种严重的传染性疾病,足以在土著美洲人中引发重大死亡。在1520-1900年间,它们平均每四年两个半月就爆发一次”。[1]面对外来传染性疾病的巨大冲击,北美印第安人遭遇了史无前例的灾难。哥伦布之前,墨西哥以北美洲的印第安人口据估算在100万到1200万之间,3/4的人口生活在当今美国境内,1/4生活在当今加拿大境内。这些数字对于考虑外来传染性疾病对北美土著社会的影响具有重要意义。在美国,印第安人口在1900年达到最低点237,000人。从750,000人(学界对接触前美国境内土著人口水平的最低估算)降低到237,000人,下降幅度为68%,颇具悲剧性。但是更为恐怖的是,如果土著人口是从900万(学界对接触前美国境内的土著人口的最高估计)下降到237,000人,下降幅度高达97%。[2]131随着土著人口的急剧减少,印第安人传统的生存经济解体,原有的政治权威瓦解。在这样一个印第安人社会急剧动荡的时代,印第安人与白人、印第安人与印第安人之间的族群关系也迈入一个不断变化的阶段。 中外学界关于北美早期三大种族关系,尤其是印第安人—白人关系、黑人—白人的研究成果已经很多,涉及军事、政治、经济与文化等诸多方面。还有学者将目光转向长期为学术界所忽视的印第安人—黑人关系。另外,学者们关于北美早期外来传染性疾病的研究也数量众多,学术界既有关于外来传染性疾病在北美早期历史上作用的宏观考察,也有为数不少以单个部落或者特定区域的印第安人群体为主要考察对象的个案研究。学术界关于上述两个方面的研究不可谓不深入、不细致,不过有关外来传染性疾病对北美早期族群关系变动的影响的专门论著目前尚未出现。 一、外来传染性疾病与北美早期印白关系的恶化 外来传染性疾病的大规模流行,首先致使北美早期的印白关系走向一个极端,即印第安人开始重新审视他们与白人之间的关系,敌视白人的倾向日益加剧,他们甚至不惜发动了对白人的战争。传染性疾病恰恰杀死了那些最愿意与白人以及其他土著部落进行谈判和贸易的印第安人,导致土著传统政治权威的丧失,部落内部权力从温和的长者转移到更为自负的年轻武士手中。这些更为激进的部落领导人倾向于敌视和对抗白人而不是与白人进行外交谈判。 早在1585年英国人建立的罗阿诺克殖民地,外来传染性疾病就已经促使当地土著民族迅速转变态度,开始敌视白人殖民者。一位参与此次殖民活动的英国人拉尔夫·莱恩宣称,当地土著民族谴责英国人用看不见的弓箭射杀他们,导致他们患病,其中一些人死亡,土著敌对接踵而至。[3]来到罗阿诺克的英国殖民者后来不知所踪,有学者就认为这批白人可能是在与当地土著民族的冲突中死于非命。究其缘由,疾病是点燃罗阿诺克岛印第安人敌意的导火索。1711年,北美大陆东北部的塔斯卡洛拉人与阿尔冈钦人都在天花流行中丧失了大量成员。于是,许多阿尔冈钦人移居内地,开始与塔斯卡洛拉人共同居住。早在1710年,一位反对英国人的头人汉考克开始在上述两个土著群体中吸引追随者。到1711年9月,联合起来的塔斯卡洛拉人与阿尔冈钦人开始袭击那些距离他们太近的白人定居地。在数个小时内,120名白人殖民者被杀,其他数十人被俘。[4]165-166这就是塔斯卡洛拉人战争的开端,其中天花流行可谓引发此次战争的诱因之一。另外,1731年乔克托人在其部落中爆发流行病后谴责说,奇科索人和英国贸易商出售的有毒商品导致了此次流行病的广泛传播。乔克托部落的一位头人宣称:“目前部落中正在爆发的疾病来源于英国人用蔗糖制作并放在木桶中的一种药物,他们通过奇科索人的贸易(出售给我们),目的就是要置所有乔克托人于死地。”难怪乔克托武士极力主张对奇科索人复仇,因为“他们将一种疾病带到村落中,企图使乔所有克托人死亡”。[5]511738年切罗基部落中爆发的天花流行,导致该群体半数人口死亡。切罗基人无法解释这种灾难,因此他们谴责英国人毒杀了其族人,并威胁要与法国人进行贸易。[6]1787年,休伦湖两岸的怀安多特人遭受天花打击,很多印第安人死于非命。一位摩拉维亚传教士在日记中指出了天花爆发的影响。他说:“他们极为愤怒,希望向白人复仇,因为他们在天花流行中丧失了很多民众。”[7] 19世纪以后,外来传染性疾病的不断打击,再加上白人定居者源源不断的扩张,使印白关系更为紧张。这在1837-1838年肆虐于密苏里河、哥伦比亚河以及北美西北部的天花大流行中可见一斑。白人贸易商查丹目睹了这场流行病的爆发和蔓延,他的日志为了解此次天花流行提供了丰富的资料。1837年8月5日,查丹写道:“他们(格罗斯文特印第安人)中许多人死于天花——其中包括数个酋长。他们发誓要对所有白人复仇,因为他们说,天花是由白人带到这里的”。[8]125-126在随后的日志中,查丹再次证实了格罗斯文特人的敌意。8月13日,他写道:“来自格罗斯文特人的数个报告显示,他们企图摧毁我们所有人”。[9]285曼丹人也在天花的打击下变得对白人富有敌意。根据查丹的记录,8月14日,“曼丹部落的一位酋长怀特·考斯今天早上很早就来到这里,看起来很愤怒——他告诉我,我最好带着所有白人离开;如果我们不离开,他们将会杀死所有白人”。而在曼丹部落第一酋长死亡后,曼丹人的敌对行为更具有挑衅意味。部落的另外一位头人沃尔夫全副武装来到查丹所在的要塞,企图杀死当地的所有白人。[8]127在这场天花流行病的高峰时期,曼丹部落的第二酋长四只熊(Four Bears)也离奇死亡。这位酋长在临终前的讲话中明确宣布放弃与白人的友谊,敦促族人杀死后者。他说:“自从我记事开始,我就热爱白人;自从孩童时代开始,我就和白人共同生活。”但是,随着天花流行病的肆虐,随着大量印第安人的死亡,四只熊改变了他对白人的态度。他呼吁:“想想你们的妻子、儿女、兄弟、姐妹和朋友……他们都已经或正在死亡,脸庞已腐烂不堪,而这一切都是这些白人狗引起的。想想所有这些,我的朋友们,你们应该团结起来,让他们所有人都去死!”[9]2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