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0246(2015)11~0017~07 自从18世纪资本逻辑作为市民社会的基本原则大踏步向我们走来并日益显示出其成熟性,①“现代性”便成为对当代世界本质特征的总体概括。时至今日,资本原则以其普遍性达到了对当代世界所能控制的最遥远的边缘。早在这一原则确立之初,黑格尔就以“欲望”概念论证过精神发展的历程,马克思则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视阈内阐述了这一原则的本质及其对社会现实造成的影响。并借以表达对未来社会的分析。在马克思看来,“货币不仅是致富欲望的一个对象,而且是致富的唯一对象”②。当货币转化为资本成为生产活动的起点,致富的欲望便成为资本的唯一目的和追求,同时也内化为资本之本性。马克思对资本原则的批判正是集中于对其欲望本性的批判。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等作品中,马克思对黑格尔欲望概念或其现象学的基本原则——自我意识原则及其欲望进行了彻底的批判,由此完成对现代形而上学两大分支——资本和现代形而上学“欲望”概念的双重批判。 一、马克思对自我意识“欲望”的批判 黑格尔最早用“欲望”概念表达精神的思辨发展,并直接宣称“自我意识就是欲望”③,这一点毋庸置疑。但1807年在写作《精神现象学》之前,他首先谈论的却是另一个与“欲望”相关的概念,即“需要”概念,且这一概念的使用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视阈内。他在1803年《耶拿实在哲学》中写道:“每一个人收获的内容或成果超出他自己的需要,他为多数人的需要而劳动。每个人因此满足了多数人的需要,而他自己的许多特殊需要又是许多他人的劳动成果。”④不管是满足自身,还是多数人的需要,都应首先在经济学视阈内审视。这种物质需要作为一个过程把单个人联系起来,从而构成一个相互满足(satisfaction)的体系。在同一时期的另一著作中,黑格尔将其概括为“需要的体系”,并指出,“通常情况下,需要的体系应被视为一个具有普遍物质依赖性的系统。因为每一个人的全部需要都不可能独立实现”⑤。从同一时期的两处论述来看,黑格尔确以现实的需要这一政治经济学视阈中的问题作为自己的阐述对象,并没有直接将其作为精神“欲望”的样式。 当真正以“欲望”概念来论及精神思辨发展时,则已脱离物质生活现实,《精神现象学》“欲望”阶段的论述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这里的“欲望”概念大体有以下几个方面须提及:第一,作为主体的自我意识(精神现象)的欲望,目的是为了通过否定低级阶段的意识达到向更高级阶段。或者说,通过“消灭自我意识的对象”,以实现既使此对象失去独立性,又达到自身发展的双重目的。第二,“主奴关系”既有双方的共同需要也有各自的“欲望”所在。主人为了自身发展需要承认奴隶的存在,并通过后者的劳动满足自身欲望。相对于主人持续不断出现的新“欲望”,奴隶为满足主人的欲望不断地付出劳动这一点便具有长期性,这就是主奴之间“欲望”之不同。这种不同的“欲望”特征既体现出主人对奴隶的征服,也使奴隶陷入苦恼之中。第三,奴隶通过自身劳动创造出“物性”满足主人需要,由此证明欲望乃是物性之规定性。主人对物性的欲望得到满足,结果便是承认奴隶的存在或奴隶存在之“欲望”。欲望在主奴之间互相满足的过程中,其最初体现的是“需要”的物性即欲望的对象,最终翻转并服务于主奴精神的思辨发展。原本的物质生产创造物这一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却被搁置了,最终导致黑格尔直接声称“自我意识就是欲望”,欲望本质地表现为一种精神发展的样式。在此呈现出的是,社会现实中的两个角色及其关系被阐述为精神思辨发展的主体样式。 由上可见,从耶拿前期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以及对需要及其相互满足的论述,到《精神现象学》时期将这些成果应用于精神的思辨发展,黑格尔彻底实现了从政治经济学到抽象思辨的转变。这一转变过程在其晚期的《法哲学原理》中以成熟的形式呈现出来。黑格尔在此不仅盛赞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成就,而且重点论述了精神思辨样式是如何完成上述翻转,进而完成思辨哲学的经济学转向的。恰是这种转向,不仅表达出“欲望”的政治经济学基础,而且更深刻揭示出欲望的现实样式乃是精神及其发展历程。具体地说就是,抽象人格(personality)要获得独立性,最终发展为绝对精神并外化为现实的主体,要通过占有私有财产这一过程来实现。黑格尔指出,“占有就是所有权”⑥。这句话既能体现出占有的对象必定为物质财富之物性,又能体现出这种对物性的占有欲望对于精神发展(抑或抽象人格的发展)的重要性。总之,对物性占有的私有权与抽象人格的现实发展这二者被黑格尔在“占有”之欲望这个基点处联系起来,成为精神思辨发展坚实的物质基础,“欲望”通过占有来实现并服务于抽象人格这一法的主体。黑格尔以思辨的精神发展继承了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的核心成就,即私有财产的合理性,又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提供了靶标。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完成了对黑格尔“欲望”概念的批判。这种批判既针对黑格尔的一般哲学,又同政治经济学批判视阈中对“欲望”的批判联系在一起。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欲望”概念的思辨主体是自我意识,自我意识在否定对象并复归自身的发展过程中也实现其“欲望”。如此一来,自我意识的欲望之路就是其自身的发展过程。但问题在于:这种欲望之路是建立在对对象的否定基础之上,而对象本身不外意识发展的某个阶段。这意味着欲望主体始终是抽象的精神主体或者说纯粹的否定发展过程。正如黑格尔自己所说:“科学就仅只是自在着的内容,内在着的目的,它还不是精神,而仅仅是精神的实体。这个自在的东西必须将自己加以外化,必须变为自为的。这等于说,这个自在的东西必须使自我意识与它自己合二为一。”⑦由自在变为自为的过程本质地表现为自我意识发展的“欲望”。而在另一处,黑格尔将其概括为:“哲学的每一个部分都是一个哲学全体,一个自身完整的圆圈……从而建立一个较大的圆圈。因此,全体便是犹如许多圆圈所构成的大圆圈。”⑧ 针对自我意识这种否定式的“欲望”发展过程,马克思指出,这是一种“思辨的一切幻想”⑨。因为,欲望主体始终是抽象的自我意识。如果将这种情况看作人的本质的话,岂不是将主观抽象当作客观现实了吗?这显然是错误的。马克思分析指出:“举止如此奇妙而怪诞,使黑格尔分子伤透了脑筋的整个观念,无非始终是抽象,即抽象思维者……有一种神秘的感觉使哲学家从抽象思维转向直观,那就是厌烦,就是对内容的渴望。”⑩这种渴望最终结果是:“主语和谓语之间的关系被绝对地颠倒了……这就是在自身内部的纯粹的、不停息的圆圈。”(11)这种颠倒本质地表现为现实被抽象遮蔽,“欲望”的现实主体被抽象的自我意识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