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40年代中国学界的甲午战争史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臧运祜,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赵秀宁,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博士研究生 邮编:100871

原文出处:
民国档案

内容提要:

1930~40年代,主要是第二次中日战争期间,时逢甲午战争的40、50周年。在国难当头和抗日御侮的情势之下,中国学界掀起了甲午战争史研究的第一次高潮,并取得了空前且丰富的成果。在抗战爆发前六年间,当是一个硕果辈出的阶段,尤以王芸生、王信忠关于甲午战争外交史,张荫麟关于甲午海战史,千家驹关于甲午战争与中国财政的论著为代表;八年抗战期间,则以总结与反思的成果为主;战后除了继续有所反思之外,则深入到中国内政的研究,并以刘适的论著为代表。关于甲午战前史,无论是在外交史背景上的考察,还是关于朝鲜问题的专门研究以及马克思主义史观的见解,均具有创新和奠基性的学术意义。关于甲午战争史,对于外交史的继续探讨以及甲午海战史和中国内政史的研究,成果较为显著,且影响及于后世;围绕着李鸿章的评论,马克思主义史学家所展现的与国民党主流意识形态迥异的政治立场和学术见解,对于1949年后的大陆学界自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关于甲午战败主要是出于中国方面的政治、军事等方面原因的探究以及关于历史教训之总结与反思,则表明了中国学界在半个世纪之后的理性思考与进步。中国学人们在此期间于甲午战争史研究上所展现的时代情怀、使命意识和学术责任,其本身就构成了中国文人学术抗战史的重要内涵,亦成为后世和当今学界之光荣传统。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5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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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0~40年代,主要是在第二次中日战争期间①,时逢甲午战争的40、50周年(1934~1935年,1944~1945年)。在日本侵华、国难当头和全民族抗日御侮的情势之下,中国学界掀起了关于甲午战争史研究的第一次高潮,并取得了空前且丰富的研究成果。这既是甲午战争研究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又是民国时代学术史上的重要内容,也是中国抗战学术史与近代中日关系史上不应或缺的一页。

       已故的甲午战争史专家戚其章先生,在1994年写就的《甲午战争研究一百年的回顾》②一文中,将1930至1937年定为甲午战争史研究的“奠基时期”,并列举了当时的主要作品,总结了其研究特点,但惜未涉及此后及至1940年代的情况;在2000年写就的《中日甲午战争史研究的世纪回顾》③一文中,将1930年代开始的近20年间作为甲午战争史研究的“开创与奠基时期”,并对相关研究成果进行了更为系统与全面的评述,但罗列的重点仍然还是1930年代。而且,戚先生的上述两文,因其重点在于总结1949年以后特别是1980年代以来新时期的学术成果,故对于1949年以前的相关研究情况和成果,只是作为新中国研究史的背景和引子来进行回顾,难免有所疏略。此外,北京图书馆阅览部和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合编的《中日甲午战争研究论著索引(1894~1993)》④,以索引的方式收录了甲午战争以来的相关研究著作,但关于1930~40年代的论著仍不够全面;张海鹏等先生所编《甲午战争的百年回顾——甲午战争120周年学术论文选编》⑤,收录的论文主要是1980年代以后,1949年之前则没有涉及。

       基于上述情况,笔者认为:时至甲午战争120周年之际,有必要在戚其章先生既有研究的基础之上,全面收录与总结、分析相关研究文献,对于1930~40年代中国学界的甲午战争史研究,进行较为系统与全面的学术述评。

       一、甲午战前史的研究

       甲午战争爆发于中国步入近代以后的半个世纪、日本明治维新开始以后的近30年。在甲午战争已过去30多年、乃至近半个世纪之后的1930~40年代,不拘泥于甲午、乙未之争的考据式探讨,而是进行追根溯源式的战前史研究,进而更加深入地探究甲午战争爆发的历史原因与性质,这是中国学者在此期间的第一大贡献。

       (一)王芸生、王信忠的外交史研究

       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不久,天津的《大公报》社即宣布今后的编辑方针是“明耻教战”;10月7日所发表的社评《明耻教战》,更将这一内部的编辑方针,公开为该报的对日策略。⑥按照上述之“明耻”方针,《大公报》指派汪松年、王芸生负责编辑甲午以来的日本侵华史和中国对日屈辱史;嗣因汪氏不擅长于此,而改由王芸生独立进行。⑦

       按照张季鸾的最初规划:《大公报》要尽快开辟一个专栏,定名为“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记载自1871年中日签订修好条规到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为止的重大事件,以帮助读者了解甲午以来的对日屈辱史。王芸生受命后,自1931年10月开始,奔走于平、津之间,广泛搜集中日外交的史料。经过三个多月的努力,初步整理出了头绪,并写作了部分章节。⑧自1932年1月11日开始,《大公报》在第一张第三版的显要位置,开辟“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的专栏,进行连载。其首刊即指出这六十年来的中日关系,是“从同治十年中日始订条约到民国廿年九一八新日祸”;并再次表明了本刊的主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国耻认明,国难可救!”王芸生在该专栏的“序言”中,对此宗旨又做了进一步的阐明。⑨如此,《大公报》及王芸生就明确表达了将六十年来中日外交关系视为“国耻”、用以解救当前“国难”的宣传与研究宗旨。这不但是对于近代中日关系史重新进行的学术定位,也为1930年代的甲午战争史研究奠立了基础。⑩

       《大公报》连载的王芸生辑“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正当九一八事变后中国东北三省沦丧、日本侵华未已之时,故在国内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鉴于报纸连载尚需时日,为了适应社会急需,《大公报》决定在连载文章的基础上,由王芸生再行厘正补充,出版《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的单行本。1932年4月30日,天津大公报社出版部将王芸生辑“自同治十年中日订约到甲午战前之一段”,作为《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第一卷,予以印行。(11)该卷书稿出版之时,张季鸾亲自作序,再次将其编辑与出版之宗旨进行了阐述:“吾侪厕身报界,刺激尤重,瞻念前道,焦忧如焚。以为救国之道,必须国民全体,先真耻真奋,是则历史之回顾,当较任何教训为深切。因亟纂辑中日通商以后之重要史实,载诸报端,欲使读本报者,抚今追昔,慨然生救国雪耻之决心。其材料概采诸公私著作,而推王君芸生主编之。今为便于读者诸君保存之计,更加增补,印单行本问世。其第一册卷首,新加古代关系之追溯一章。盖使国民仰汉唐之盛,悲今日之衰,亦以证明中日文化渊源之深厚,而责日本之凌压中国之暴残。第一册印成,略述数语,弁诸间端。愿全国各界,人各一编,常加浏览,以耻以奋。自此紧张工作,寸阴勿废,则中国大兴,可以立待。事急矣!愿立于兴亡歧路之国民深念之也。”(12)

       《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第一卷的主要篇幅,在于论述甲午战争之前,中日两国以朝鲜半岛为中心的外交斗争。对于日本在朝鲜半岛的步步为营和中国的拒日方策,尤有较为全面的叙述和分析。在写作方法上,则以史料见长,史述多于史论,直接完整引用大量历史档案材料,包括中日双方往来的照会、节略、覆照、信函、双方谈话之记录等等。通过这些外交史料,提供一个相对客观的历史情境,而交由读者对这一历史做出自己的判断。而作者本身之见解,实已寓于史料之剪裁与史实叙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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