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下沉的隐喻与逻各斯的重建

——论马克思意识形态的批判叙事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红章,黑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

原文出处:
人文杂志

内容提要:

在马克思的哲学叙述中,存在一种空间性的隐喻,它与古希腊哲学、甚至基督神学保持着叙事上的张力。马克思以空间的下沉指明了无产阶级的现实遭遇,也透显了后者在社会历史上的载体、根基品质,暗示了一种新唯物主义的叙事可能。在这种叙事中,马克思以对社会阶级锁链的批判,回应着古希腊哲学中存在巨链的隐喻,重新演绎了宿命论和生成论的辩证法;而对于基督神学的巴别塔隐喻,马克思重新解读了革命叛乱与语言混乱的现实意蕴,展开了对意识逻各斯(即意识形态)之普遍语法的解构与重建,开始了新的哲学叙事。马克思的这种逻各斯革命是在新的救赎叙事形式下完成的,无产阶级以复数的形式成为了英雄整体。充满张力的叙事使得马克思文本呈现出令人困惑的属性,这正是在思想的逻各斯革命阶段展开而不可避免地造成的。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5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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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马克思的哲学叙述当中,始终能够感受到一种空间性的隐喻。这种空间隐喻不仅体现在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概念构建中,还弥漫在马克思对无产阶级之使命的整体论述中。在这种空间下,马克思的哲学还与古希腊哲学、甚至基督神学保持着一种叙事上的张力。其笔下的无产阶级,在新的空间转换中,解构以往的意识形态话语,以新一轮的意识逻各斯重建,接续着落寞与归来的新哲学叙事。

       无论如何,把无产阶级对照于神话、传奇的人物,总不免引起警惕,甚或有“谋取支持”的嫌疑,但以本雅明将弥赛亚精神与马克思哲学相对应为肇端,比较哲学在为理解马克思哲学文本开辟了新的途径。无论如何,他者的文本总是透视文本本文的一面镜子,不管这面镜子自身是否拥有绝对的忠实,但其提供的视角总是重要的。

       一、空间的下沉与存在的巨链

       如同德谟克利特与伊壁鸠鲁的原子观念,即原子的“下落”构成了现实的世界,马克思哲学的文本在其叙事策略上也有一种“空间下沉”。这种下沉指明了无产阶级的“下落”状态,也呈现了其遭遇的历史现实。除此之外,居于空间之底层,还透显出一种回归根基的哲学隐喻——无论是作为生存第一要务的“物质生产”,还是革命手段的“物质武器”力量,无产阶级以其“底层回归”回应了那种“基质(Substratum)是本体”的哲学论断。在日后被称作新唯物主义的哲学文本中,马克思以“物质生产”震荡了“物”的概念内涵,以新的载体、基质或根基的隐喻,构建了自己的唯“物”主义哲学。

       “空间下沉”是一个首要的问题。在古希腊的空间观念里,如学者吴国盛的考证,“万物皆在处所中,不在处所中的事物是不存在的,因此,处所具有先在性。”①对于无产阶级来说,空间的先在性同样存在。与近代科学的与物无关的绝对空间不同,这种空间恰恰总是与无产阶级发生内在的关联,它既不是抽象的也非空洞的。无产阶级必须在一个被重新认知的空间世界找到自己的位置,空间不是外在于它的无干的媒介,而是身份的隐喻。

       在古希腊原子世界的空间中,“一旦原子转入了现实界,它就下降为物质的基础”,而无产阶级一旦进入了社会现实界,同样也“下降为物质的基础”。这暗示了一种新唯物主义的叙事可能。无产阶级与原子有一种隐喻的“互映”,并且一如后者,无产阶级也是“充满多种多样关系的世界的承担者”。②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指出原子的这种“空间下沉”并非独立性的运动,他称赞伊壁鸠鲁“以原子的直线运动表述了原子的物质性,又以脱离直线的偏斜实现了原子的形式规定”,并援引卢克莱修的话,认为“偏斜打破了命运的束缚”。③马克思这种看似抽象的评价,在日后的新唯物主义叙事中越发透显出明确的现实意蕴。

       马克思对无产阶级有两项隐喻式的空间处理,一个是下沉,一个是颠倒。无产阶级身份的空间下沉,对于马克思来说更主要的是一个状况的“承认”,而不是对地位的“承诺”。之所以不承诺在于,空间的“下沉”总是呼应于空间世界的“颠倒”,后者不具有合理性,因而不值得承诺。当德国已经完成了对宗教的批判,接下来的哲学任务,马克思认为当像费尔巴哈一样,“从思辨的天国下降到人类贫困的深渊”,④这种下沉在于“谬误在天国为神祗所作的雄辩一经驳倒”之后,新的任务就必须回到“人间”。而处于上层的宗教已经完全可以被认为是一个映像,如同镜子一般,是“一种颠倒的世界意识,因为它们就是颠倒的世界”。⑤

       不管是面对神圣天国的颠倒影像,还是“底层回归”的空间下沉,“先在”的“空间”总是显示了一种判若云泥的境况差异:相对于统治阶级的“高高在上”,无产阶级总是占据着“下降”的政治地位和“下降”的经济状况,无论如何,工人阶级总是处于“最底层”,甚至在文化意识形态上,它都处于一种低劣的位置。

       因此,“下沉”具备了两重的意味,一重是作为现实根基、载体的“可能性”;另一重是身份低劣的“现实性”。然而被统治阶级的遭遇总是由意识形态话语笼罩,结果恰恰是第二重的意味被提供了合理化的解释。希腊传统的空间哲学就为每一种物质要素安排了合理的位置(Topos),不但如此,物质要素还分别按照层级的区分以梯度的形式在空间上排列。其中有如阿那克西米尼的气本原说,认为一切事物都由于气在量上的差别而导致;气的浓厚与稀薄的性质差异,决定了其形成各种不同的东西,各自都拥有各自合理的处所。亚里士多德构造出了一个巨大的存在之链(Great Chain of Being)。存在于世界之中的生物,形成了一个连续的序列或者自然阶梯(Scala Naturae);而在后来的阿奎那笔下,宇宙也被描述成一个由事物构成的完备等级序列。

       存在之链的精神奥秘体现在现实的政治中,无产阶级的空间下降总被套上一层宿命论的隐喻,于是马克思从自然的“阶梯”转向了社会的“阶级”。无产阶级的位置或处所被指认为合理的现实,这种现实被一种叙事话语系统笼罩,透显出“本质先于存在”的思维框架。正因此,在马克思的叙事策略中,这种话语系统被其反指认为“意识形态”。“意识形态”正是这种颠倒的世界所产生的幻相。

       “存在之链”在政治上表现为“阶级之链”,这种链条既是现存秩序的合理性链条,也是使被统治阶级陷于困顿的枷锁,于是马克思指出无产阶级的任务就是要“撕碎锁链上那些虚幻的花朵,不是要人依旧戴上没有幻想没有慰藉的锁链”。⑥马克思在空间上做出了新的指认,“如果不是由于自己的直接地位、由于物质需要、由于自己的锁链本身的强迫,是不会有普遍解放的需要和能力的。”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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