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伦勃朗的《花神》  

——绘画的时间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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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向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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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5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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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3年2月到5月国家博物馆举办了“道法自然: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精品展”。此次展览中,笔者被伦勃朗的油画《花神》(Flora,或译《芙罗拉》,图1)深深吸引。一进入展厅,挂在不远处展墙上的《花神》就跃入眼帘。背对《花神》观看其他古典主义风景画之时,身后好似总有一双如炬的目光在催促着我转过身去。但是当我凝望《花神》之时,又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解读。伦勃朗的油画以其稠密的笔触和色彩组成一个拒绝被轻易分析的整体,一片几乎无法突破的壁垒。我的目光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画面上跋涉,人潮在身边时聚时散。这时我意识到绘画确实是一种伟大的时间艺术,它教会我们静止的时间性,教给我们时空从来是不可分的一体。终于,我的目光找到了这座伦勃朗迷宫的入口,那是两个米克·巴尔所谓的“绘画之脐”。所谓的“脐”是一个符号,是“激发了文本的播散、变异和解读的能动性的细节”,是不符合“官方”阐释的小细节。虽然米克·巴尔对伦勃朗绘画的解读向来与伦勃朗及艺术史无关,但是“绘画之脐”的概念通过指出画面的矛盾和不协向我们提出质问,是打破僵化思维的利器,同时以读者为导向的研究也可以与艺术史研究相协调。顺着这两个不协调的细节,芙罗拉开始敞开她的秘密,那秘密相关于绘画的时间与形象生命的力量。

      

      图1 伦勃朗,《花神》,纽约大都会博物馆,1654年

      幽灵的阴影

      《花神》一画看起来很简单:深棕色背景前是一位头戴宽边帽,身着白色宽袖衬衫的女子,构图取伦勃朗晚期惯用的半身像。女神的帽子上插满了花枝,她的右手持着一捧花朵正在递出,左手提着裙裾兜着更多鲜花。在貌似和谐的表象之下,女神帽子左侧的一片深色区域却暗潮汹涌(图2)。大部分观众会把该区域看做帽子在浅近背景中的投影。但是帽子的“阴影”下方,女神脸的旁边并没有接续的阴影,仿佛人物是透明的一般。伦勃朗当然没有讲鬼故事。如果这片深色真是阴影,光源就应处于画面前方偏右处。而且由于“阴影”与帽子的平行关系,光源会大致和帽子高度一致。然而画面中其他真正的阴影都在否认这一假想光源的存在。无论脖子、胸部、手臂还是提起裙子上的受光面和背光面都说明光源是自画面左上落下。所以女神的额头上才会出现帽檐的阴影。假设帽子后面确是阴影,那么额头的侧面会完全明亮。事实上所有讨论过该画光源的学者都认定是左侧来光。这个突兀的深色区域就是个“绘画之脐”。

      假如观者具备基本的油画鉴定的视觉素养,那么不进行上述光源分析就能直接意识到这个深色区域并非阴影,而是一个“笔画重现”(pentimento),亦即由于上面的颜料涂层变薄从而使得先前绘制的底层显露出来。抛弃阴影的幻想把该区域与帽子联合在一起看,会发现该区域实乃帽子的一部分。原先伦勃朗绘制的帽子比今天所见要大得多。20世纪80年代大都会博物馆对《花神》进行的X光摄影中早已证实了笔者的判断。这个笔画重现就像被抹杀的帽子的幽灵,虽然长期被背景的色彩埋葬,却仍旧徘徊在画面中。现在它终于显现出来要求为自己复仇。那么最直接的问题是:谁修改了帽子的尺寸?这是伦勃朗的意图吗?

      

      图2 《花神》局部

      

      图3 1952年《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通报》封面

      这个难题又牵扯出更多问题。所有观察到这个笔画重现的文本都来自20世纪80年代之后。此现象十分可疑。笔画重现对鉴定作品真伪和作者意图都是重要依据。但是包括博德(Wilhelm von Bode)、罗森伯格(Jakob Rosenberg)和克拉克(Kenneth Clark)等众多著名鉴定家在内的学者竟对此只字未提。相反笔者并未受过正规油画鉴定训练,却一眼发现了笔画重现。这绝非偶然。2007年大都会博物馆对该画的介绍文章称其为“对于裸眼可见”。但是这种状态并非一直如此。1952年11月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通报》的封面是《花神》的局部彩照(图3)。对比这幅图片和大都会博物馆网站提供的《花神》高清图片可以发现:1952年的复制品中,帽子后面的深色区域一直向下延伸直到人物的上臂,帽子后面深色区域的色彩均匀并融为一体。相反现在的《花神》中笔画重现区域的边缘颜色深,内部浅。不止是这个刊物封面,20世纪80年代前其他《花神》的复制品也呈现相同状态。这意味着该区域原先覆盖着不同于今日的涂层。所以在过去哪怕是著名鉴定家也看不见《花神》中的笔画重现,而且由于面部后面也画有相同的深色,只会被顺理成章地看做阴影。那么,画面的这种改变是何时及为何发生的呢?

      答案很简单,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对该画的背景进行了清洗。大都会的材料中称:“由博德在1901年注意到的背景的一个早期重绘在20世纪70年代被去除。”材料中对这次清洗仅提及1976年4月9日沃尔什(John Walsh)写的备忘录。备忘录的内容是其与保管员布里厄利(John Brealey)在《花神》前的对话,但无从得知具体内容。无论如何清洗发生在上述日期前后。而大都会是根据博德的判断进行的清洗。那博德又是何方神圣,以至于大都会这座世界五大博物馆之一的顶级艺术机构会在他对该画做出鉴定70余年后仍对他言听计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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