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们变成盲者的艺术:德里达论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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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处:
诗书画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5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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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视的艺术,乃是把我们变成盲者的艺术。二十世纪真正的现代性艺术,乃是进入黑夜的黑夜,是把我们变成盲者,艺术乃是把我们变成盲者的艺术。

      德里达的思想开始于“不可能性”的经验,解构并非否定,而是对不可能之为不可能的肯定,也许艺术可以最好地展现这个不可能性的经验。西方视觉艺术,在德里达看来,就是“把我们变成盲者”的艺术,也即是哀悼的艺术,无论是荷马史诗与古希腊雕塑艺术,还是古罗马的图像(icone)也是来自于死者面具,中世纪圣像画也是对基督的哀悼与铭记,文艺复兴绘画不也有着大量对基督死亡与复活的描绘?直到巴洛克开始的自画像,如同在伦勃朗那里,哀悼与盲视的主题越来越明显,因为这是个体开始独自表现“不可见性”,德里达从其解构与幽灵,哀悼与踪迹的思想出发,“我哀悼故我在”①(Je suis endeuillé donc je suis:余哀故余在),对艺术的思考,就是在哀悼中,把我们变成盲者的艺术。

      当德里达去世后,他的朋友与继承人让-吕克·南希的悼词中写道:“你努力要成为盲者,为了更能拯救只有黑暗才拥有的光明:它是在视线之外并且遮盖秘密的光明。不是隐藏的秘密,而是明见性,存在秘密的显现、生/死秘密的显现。向你守护的秘密致敬!”因此,重新思考德里达对艺术的思考,就是进入这个秘密的明见性之中,就是让我们成为盲者,成为哀悼者,期待视觉被再次给还。因此,这一次我们主要思考德里达的泪水或哀悼之书《盲者的回忆录》②。

      把我们变成盲者,这是二十世纪哲学的智慧,哲学乃是爱智慧,智慧不同于知识,乃是在于对认知的悬置或悬隔(epoche),是打断与悬置,是判断的中止。如果对于西方,知识或观看总是与idea(Eidos)有关,那么,智慧则在于看视的悬置,是看视的丧失,是“不看”,成为“盲者”。如果在传统,这是仅仅属于少数智慧者或者哲人的事情,对于现代性的个体,成为盲者,几乎是每一个个体的命运或者生命本身的“自我认知”的条件:在黑暗中每一日凝视自己的死亡: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看见,仅仅是看着这个无所见的黑夜或黑暗,这是成为盲目的。只有成为盲目的,才可能成为“无余者”,才可能“看清”生命,这是一个悖论,但这个悖论,将获得它的真理性。

      把我们变成盲者,让我们目盲,这是“无余者”自我哀悼的开始。因为成为盲目的,是面对死亡的黑夜无所凝视,乃是哀悼的开始,哀悼与目盲,德里达的整个哲学,如果与书写学相关,书写本身就开始于盲目与哀悼:如同《论文字学》的发现,书写本身之为第三记忆的铭记乃是面对死亡的有限性与绝对的遗忘,而写下来的东西落在纸媒上就已经离开了自身③,在消逝之中,现代性的个体更为自觉开始着书写,尤其是自传的书写,无余者乃是哀悼的盲者,这在《自画像》与素描作品上体现得就更为明显了。

      成为哀悼的盲者:这也是自从盲诗人荷马以来的伟大谱系,奥古斯丁《忏悔录》的哭泣,直到尼采抱着马头的哭泣,这是两个伟大的哭泣者与哀悼者。在哀悼之中,乃是祈求、哀悼的书写,素描的书写,都是祈求的姿态,都是在祈求他者,一个可能的他者会归还给我们视力:艺术乃是“视力的给还”(rendre la vue),这个重新的给还或归还(wiedergeben),乃是图像的秘密④。

      德里达在《盲者的回忆录》一书中,与卢浮宫的展览相结合,通过分析七十一幅素描作品,把自己对素描的思考与哀悼问题联系起来。因为哀悼关涉死亡,而自我的死亡或死亡本身乃是不可见的,素描如何以不可见性为条件,即素描为何是盲目的?以及哀悼如何也是不可见而盲目的,并且素描本身就是哀悼?这是三个相关的问题:素描有着不可见的盲目——素描的起源或者条件就是盲目的;哀悼也是不可见的盲目——哀悼的泪水并不看视;素描与哀悼之间有着内在的关联;一旦联系肖像画与自画像的素描作品,这三个方面变得明确起来。德里达的思考进一步明确了:对于西方,看视之为看视,乃是一种归还,不是自己在看,而是相反,首先要成为盲者,看视需要再次被给还与被给予,如同基督教的视觉真理,只有随着基督一道死亡才可能与之再次一道复活,绘画的看视艺术遵循同样的逻辑,只是哀悼方式不同:古典时代的哀悼乃是诗意的与葬礼式的(著名的伯利克里的葬礼演讲),基督教中世纪时代则是宗教仪式的,近代则是历史叙事的,进入现代性则是忧郁症式的,视觉总是作为死亡的礼物被再次给予。即,看视乃是在盲视之后的一种归还。原初的看视,乃是看视那“不可见的”(invisibilité),原初的凝视乃是无所见,但是又要有所看,那是看视的被给还或被给还(那么,我们中国人的方式呢?那是目光随着自然物而生长,流变,或者空出,空白化)。

      一、素描与盲目

      为何素描是盲目的?素描不是准确地描摹与描绘的吗?不是要充分再现一个具体的对象吗?为何是盲目的?德里达对此做了深入分析。

      首先,在对素描原初发生的想象中,比如那个女画家布塔得斯面对自己的爱人时,她仅仅画出影子而已,她也并不看她的爱者。德里达分析了《布塔得斯或素描的起源》和《布塔得斯临摹恋人的肖像或绘画的起源》这两幅作品。他发现,在这两幅画中,布塔得斯都没有看她的恋人,不是她背对着他,就是他转过身去了,他们的视线根本无法相对。这就好像描画时是不能看的,就好像人们只有在不看的条件下才能描画。更重要的是,“布塔得斯的手时常被爱神引导,追寻的不管是一个影子还是轮廓的痕迹,或者不管她在一面墙的表面或一幅帷幕上描摹,在所有情形下,都是手的书写(skiagraphia),这个影子的书写,开启了一种盲目的艺术。知觉从一开始就属于回忆。”(法文版p.54)在这里,描摹被视作一种姿势语言,协调着身体的记忆的是触觉而非视觉,而且是记忆,并非原初的感觉与知觉。即素描或绘画的起源一开始就以记忆代替了知觉,这也是为何德里达反复强调第三记忆书写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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