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瞬间”的哲学意义

作 者:

作者简介:
叶秀山,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原文出处:
哲学动态

内容提要:

本文从欧洲哲学传统入手,重点围绕康德、黑格尔哲学,兼及佛教思想,探讨“瞬间”概念的哲学意义。本文提出,在欧洲哲学传统中,“瞬间”是一个绝对的、自由的“起点”,处于“时空”的“断裂”之中,因其不包含任何经验材料而成为“空洞”的,与佛教的“空”相通。但“空”并非“无”,作为自由的“点”,“瞬间”又是实在的,它并不阻遏“时空”自身的变化发展。相反,“瞬间”作为“第一因”有权开辟“未来”的新的因果系列。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5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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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

      “瞬间”作为“超越性”的哲学观念,在欧洲哲学中受到重视是较晚近的事。这一哲学传统是“概念论”的,强调的是“概念”的“超时空性”,而“瞬间”则是“在”“时空”中的“超越性”。

      按照欧洲哲学传统,在“时空”中的一切事物皆“变动不居”,“昨是而今非”,唯有“概念-理念”“永恒不变”。而“概念-理念”在“时空”之“外”,于是,相对于“流变”的“时空”中的“万物”,有一个“对应”的“超时空”的“世界”:前者为“此岸”的“现象界”,后者为“彼岸”的“本体界”,以“时空”为“界”,泾渭分明。如果说两者也有“关系”,则不是“此岸”“模仿”“彼岸”,“现象”是“本体”的“影子”,就是“彼岸”“模仿”“此岸”,“本体”是“现象”的“影子”。两者这种“虚-实”关系经常颠颠倒倒从而形成各种哲学学派。

      然而,“瞬间”观念在某种意义上突破了这个传统,也深化了这个传统。哲学的“超越性”不被理解为“超时空”的,而被理解为就“在”“时空”“中”。“在时空中”而又具有“超越性”则意味着,这个“空间”有“断裂”,“时间”有“断流”,“瞬间”着眼于一个“断”字。应该说,这个观念也是近代东西文化(包括哲学)会通交流的成果。

      按照这种欧洲哲学的传统,“概念”虽不“在”“时空”中,却“有可能”“永在”。“概念”为“存在”的“本质”,也是“本质”的“存在”。“事物”永久“流变”,而“事物”的“本质”“不变”;“事物”“在”“存在”与“不存在”“中”,而只有“本质”才是“存在”,亦即“概念”才是“真正”的“存在”。然而,“概念”乃是“思想-观念”。“思想”“来源”于“事物”,“概念”是从“实际事物”中“综合-归纳”出来的,故同样“来源”于“事物”。于是,“存在”“来源”于“非存在”,“概念”“来源”于“非概念”。这一结论如何可能,需要我们给出一个“理由”。“概念论”的发展使“经验概念”和“先验概念”得到区分,康德的“批判哲学”在这方面作出了贡献。

      在康德那里,利用“经验概念”“建构”起来的“科学知识”,因为有“不依赖经验”的“先天-超越经验”之“纯粹概念-范畴”的支持,使得“经验科学知识”具有“普遍”的“必然性”,因为这些“纯粹(知性)概念”为“经验(科学)”的“对象”——“自然”“立”了“法”。但“在”这“遵守”“知性”“立法”的“自然”“领域”之外,尚有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自由”的“道德”“领域”。之所以说这个“领域”更为“广阔”,是因为“自然”“无权”“涵盖”“自由”,而“自由”因其“引导”着“自然”,因而在某种意义上“有权力”“涵盖”“自然”。

      康德的“自由”仍然是“理性”的。“自由”同样是一个“概念”,但却是比“自然”“更高”的“概念”,是一个“摆脱”一切感觉经验条件的-无条件的“概念”。而所谓“条件”,也正是由“时间-空间”所构成的。“摆脱”了一切“时空条件”的“概念”不是“知识性”的,而是“道德性”的。这样,这个“概念”也就不可能是可以与“直观”相对应的“描述性”“经验概念”,而是一道“律令”、一个“绝对”的“应该”;没有这条“绝对的”、“无条件”的“命令-律令”,世间则无“责任”的问题,因为一切都是“时间空间”“条件”“决定”的。在“时空条件”的“决定”中,“人”的“行为”只是“被决定”了的,“选择”也只是一个“知识”的“判断-决断”,从而这种“行为”也就只是“时空”“流变”中的一个“环节”,即“历史事件”“因果链条”上的一个“环节”。

      康德将这种“理性-道德”的命令称作“意志”。与“知识-科学”“所根据”的“原则”不同,它“根据”的是“自由”“概念”的“原则”,不问“成败利钝”,只问“动机”。而“道德”领域的“动机”不是“知识”的“对象”,因为它不是“根据”“时空条件”可以“推知”的,不是“因果”的一个“环节”。于是这个“动机”不是“有前因”的一个“后果”。在这个意义上,“自由意志”的“动机”是“第一因”,是“无因”之“因”。

      这个意思来自叔本华的“意志”之“自由”“创世”。进一步,也就是后来为尼采所强调的“意志”因其“自由”而是一个“创造”,“意志”“开创”“自己”的“世界”,亦即“开创”“自己”的“新”“时空”。这就意味着,“人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开始”“过”一种“另外”的“生活”,“做”“另一种”“人”。

      然而,“创造”一个“新时空”,也就是“终结”一个“旧时空”,所谓“摆脱-脱离-不计-超越”“时空”的“自由”,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平地拔起”,不仅是“开始-创始”,而且也是“终结-完成”。对这后一层意思思考得较为深入的是东方的佛家。为佛教所深入思考的印度古代哲学传统观念“涅槃”乃是一个“终结-完成”,“了断”一切“因果轮回”的“正果”。

      “涅槃”乃是在“果”位上的“自由”,而“意志”乃是在“因”位上的“自由”。而我们这里讨论的为克尔凯郭尔所重视与思考的“瞬间”观念,正是在“自由”意义上“新-旧”、“因-果”、“始-终”之“交汇点”。“瞬间”为“第一因”,也是“终结果”。相对于东西哲学双方的传统而言,“瞬间”的意义在于:唯有“终结”“前因-前缘”,才有“可能”“开创”“新”的“后果”,也就是说,只有“终结”“时空”,才能“创造”“时空”,才“可能”“创造”“另一个”“时空”。“瞬间”强调的是一个“断”字,是“时空”的“断裂”“点”。“瞬间”意味着“在”“必然”的“空间广漠”、“时间长河”中,“随时随地”的“自由”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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