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思晚年恩格斯视域中的“唯物主义辩证法”

——兼及《自然辩证法》手稿解读

作 者:

作者简介:
臧峰宇,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副教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政治哲学与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研究,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教学与研究

内容提要:

被恩格斯称作“最好的工具和最锐利的武器”的唯物主义辩证法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唯物主义重置,恩格斯这样称呼他和马克思的哲学并无不妥,问题是对自然观具有浓厚兴趣的恩格斯以唯物主义自然观理解唯物主义历史观引来众多争议。以《自然辩证法》为代表的这项研究不仅没有得到德国社会民主党内部的重视,而且遭到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严重质疑。解析这个问题,需要理解自然辩证法与自然哲学以及历史辩证法的关系,需要分析晚年恩格斯界定的哲学的最后存在样态意味着什么。恩格斯以形式逻辑和辩证法替代包罗万象的旧形而上学,并将哲学的应用论域融入历史科学。后者已经在当代哲学的发展进程中得到很大程度的证实,而前者等同于追问“哲学是什么”,值得每个哲学研究者终生探索。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5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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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2826(2015)04-0029-08

       自从普列汉诺夫阐述辩证唯物主义原理以来,工人哲学家狄慈根提出的这个概念经改造后成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别名,这种改造的合理性根据可以追溯至晚年恩格斯对新哲学的理论规定。晚年恩格斯对狄慈根的哲学观念作出有限肯定,并以唯物主义辩证法为他和马克思的理论命名。仅从名称上看,强调唯物主义辩证法与辩证唯物主义的差别,无异于缺乏思想内涵的语言游戏;但从这种哲学遭到误解的境遇来看,回到晚年恩格斯的阐释语境,重审唯物主义辩证法的理论价值与历史限度,合理把握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解史,则是穿越种种过度批评的迷雾,呈现唯物主义辩证法的现代思维力度的有效路径。为此,需要重思晚年恩格斯对新哲学的理论规定,在对重要概念的解读和比较中审视唯物主义辩证法的所指与能指。

       一、辩证唯物主义与唯物主义辩证法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阐释的“新唯物主义”具有鲜明的现代特色,因而又为恩格斯称作现代的唯物主义,这种“现代”并非资产阶级思维范式的文化表达,而是相对于古代唯物主义和庸俗唯物主义而言的,其实质是具有辩证思维和历史视野的唯物主义“新世界观”。晚年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用“唯物主义辩证法”指称他和马克思的新哲学,这种表述伴随着对狄慈根这位工人哲学家在自学中找到新唯物主义哲学方法的肯定。当然,这种肯定是有限的。因为恩格斯深知对待黑格尔哲学的困难,相关的思维扬弃与理论提纯需要具有马克思式的哲学水准,需要以超越费尔巴哈式的唯物主义思路颠倒黑格尔哲学语境中的主谓关系,进而确立现代哲学的实践逻辑,而这种对待黑格尔哲学的方式正是晚年恩格斯确认新世界观的重要理论支点。

       被恩格斯称作“最好的工具和最锐利的武器”[1](P243)的唯物主义辩证法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唯物主义重置,尽管马克思从未对自己的哲学作如是命名,但他对辩证法和唯物主义的双重看重是毋庸置疑的。恩格斯这样称呼他和马克思的哲学并无不妥,问题是对自然观具有浓厚兴趣的恩格斯以唯物主义自然观理解唯物主义历史观,这种“科学”思路既不同于旧形而上学,也不同于马克思哲学运思的逻辑次序。概言之,尽管都将自然和历史纳于同一进程,但在马克思看来,唯物主义历史观是在先的,人与自然是内在一体的;而在恩格斯看来,唯物主义历史观是自然观在人类社会的展开。正如普列汉诺夫所言,“因为辩证唯物主义涉及到历史,所以恩格斯有时将它叫做历史的。这个形容词不是说明唯物主义的特征,而只表明应用它去解释的那些领域之一。”[2](P311)如果唯物主义历史观只是用来表明唯物主义自然观的运用领域,此外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就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历史的人文价值。

       当这种思路为普列汉诺夫和列宁所认同,进而成为苏联教科书体系的哲学根基之后,编写辩证唯物主义教科书的苏联学者比恩格斯走得更远。也就是说,苏联教科书的辩证唯物主义并不是对恩格斯理论的复制,尽管恩格斯所言之唯物主义辩证法是苏联教科书的重要思想资源,但运用思想资源之后的哲学表达与对思想资源的重述不可同日而语。因而,这里对辩证唯物主义和唯物主义辩证法的区分,实则在于探究辩证唯物主义的恩格斯话语和苏联教科书话语的差别,或言之,恩格斯不能为苏联教科书哲学思维承担全部责任,对恩格斯所作的各种过度批评都是成问题的。这样就需要界定恩格斯的思路与教科书思路的各自特征。

       恩格斯对唯物主义自然观的强调并非晚年的理论新见,实则长期学术积累的结果。他对理论自然科学的浓厚兴趣在青年时代就已露端倪,在退居商界并移居伦敦之后的最初8年,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研究追踪自然科学的最新进展,并探究自然科学与人类社会的关系问题上,这项研究的结论是:“在自然界里,正是那些在历史上支配着似乎是偶然事变的辩证法运动规律,也在无数错综复杂的变化中发生作用;这些规律也同样地贯穿于人类思维的发展史中,它们逐渐被思维着的人所意识到。”[3](P349)而他重视自然科学的前沿成果,归纳人类社会发展一般规律的目的是,把握时代条件,为共产主义运动提供与时俱进的理论依据。值得注意的是,恩格斯并未对自然界作现成的理解,正如他所言:“自然界不是存在着,而是生成着和消逝着。”[1](P267)这与苏联教科书专注于自然的客观性之类论述的差别还是明显的。

       鉴于恩格斯对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的批评,他应该不会赞赏苏联教科书的思维方式。他既重视唯物主义辩证法的理论传播,又警惕将其过度通俗化的倾向,这从他对狄慈根的评价中可见一斑。他曾在给马克思的信中说:“这个人不是天生的哲学家,而且一半是靠自学出来的。从他使用的术语上一下子就可以看出他的一部分知识来源(例如,费尔巴哈、你的书和关于自然科学的各种毫无价值的通俗读物),很难说他此外还读过什么东西。术语自然还很混乱,因此缺乏精确性,并且常常用不同的表达方式重复同样的东西。其中也有辩证法,但多半是像火花一样地闪耀,而不是有联系地出现。关于自在之物是想象之物的描述,如果能够肯定这是他自己的创造,那么这种描述应当说是很出色的,甚至是天才的。他这本著作中有许多地方很机智,而且,尽管语法上有缺点,但是表现了出色的写作才能。总的说来,他有一种值得注意的本能,能够在这样缺乏基础性研究的情况下苦思冥想出这样多正确的东西。”[1](P585-586)换言之,通过自学获得唯物主义辩证法固然值得肯定,但是,运用唯物主义辩证法得出的结论并非都是深刻的和精辟的,这种尺度也适用于对苏联教科书某些观点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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