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5)05-0111-09 早在1906年,蔡元培就已提出,晚清各项教育制度“多仿日本”。[1]清季壬寅、癸卯学制办法,规仿日本,学界早有讨论,并注意到清季十年变革中日本因素的影响。①近代中西乾坤颠倒,学习欧美与日本的求强之路与传统“礼失求诸野”的取径大不相同。晚清官绅对于在西式分科设学框架内怎样体现“中体”,即经学等固有课程如何安排的问题上,颇费思量。欧美诸国学制办法,并无经学。作为学制仿行对象的日本,对于经学进入学制和学堂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值得仔细探究。 一、晚清学制考察中的日本意见 西学分科并无经学的事实,使得部分采纳西式教育观念者主张取消经学,“喜新蔑古,乐放纵而恶闲检,惟恐经书一日不废”,[2]导致了清季在分科设学框架内如何开展传统学问一直出现争议。甲午战后,日本明治维新取得的成效让国人慨叹之余,兴起拜师念头。加之日本应对西学,本就多取材于长期受影响的中国文化,更易获得彼时国人的认同。 制定壬寅、癸卯学制,很大程度依赖于对日本学制的借鉴。清季,一些曾有赴华经历的日本教育界人士,对于晚清教育改革如何处理旧学的问题,有着直接的评议。庚子年间,曾游历中国并担任日本《教育时论》主笔的过武雄撰写了《支那教育改革案》,专门邮送数百册于清廷朝野上下。强调中国教育方法必须改革,否则“人才之盛恐未可期,富强之基亦未易望”。提及视为“人伦之大本”的孔子之教,认为“支那三千年之道德全系孔教所维持,是以学业修身须以孔教为主”。[3]而曾任直隶师范学堂教习的儿崎为槌,在所撰《清国学生思想界之一般》一文中,探讨中国学生习读经书的过程、方法与效果,兼与日本教育制度作比较,认为“要把支那四百余州、四亿人口导向文明,实际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拯救支那的道德,除大兴新学外别无其他”。建议中国学生抛弃“非实用性”的经学转向西学。[4] 儿崎为槌和过武雄两人态度的差异,恰与明治初、中期日本教育界对待儒学的不同做法相似。江户时代,书塾与寺子屋教育大都以四书五经为主。明治初期,推行与江户时代大相迥异的教育办法,在彻底洋化的偏激主张下,提倡用西学取代中国儒学的欧化政策。甚至在1872年的太政官《文告》中,宣告儒学不能救国,清算儒学。至1879年前后,围绕德育问题的讨论,儒学开始重新抬头。明治中期,随着东洋道德和西洋艺术口号的提出,《教育敕语》宣告恢复对儒家价值观念和道德伦理的注重,并推动各学校设立以传统儒学为主的修身科。在天皇主导下,日本道德之学又变成了以孔学为主。② 整体而言,庚子之后的日本教育模式,以1886年颁布的《学校令》及之后的各项修正令为基础,确立了西式分科设学框架的日本近代学校制度。中小学的读书识字、修身等科目虽然还会出现四书五经的内容,但所学已以普及西学为主。就高等教育阶段而言,传统中国的学说除了被放进专门研究中国古典的汉学科目外,还被放入分科框架内的文学(主要仍是汉学)、历史(东亚历史)展开。③为了应对西式分科,井上哲次郎等人还把经学纳入了重新建构的东洋哲学文化体系。④是以,日本设学,经学相关主要被放入哲学和汉学分科开展。 清末东渡考察日本学制者极多,对日本设学如何处理中学的做法多有留意。在考察日本大学时,姚锡光注意到日本大学校分文、法、理、工、农、医六科,文科之中,汉文属焉。[5]关赓麟具体考察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科设置,该校文科分为哲学、国文学、汉学、史学、国史学、言语学、英文学、独逸文学、佛兰西文学九科。哲学与国文学都设有汉文学科目,而汉学分经学、史学、文学等专修科,科目互有不同。[6]日本师范学校与大学类似,以汉文科讲授经学。朱绶考察日本男子高等师范,文科分为伦理、教育、国语、汉文、英语、历史、地理、哲学、理财、体操等九科。[7]王景禧考察小石川区大塚窪町高等师范学校,学科分为预科、本科、专修科,本科与专修科都列有国语汉文类,“听汉文讲师宇野哲人讲授《左氏传》及《老子》,学生皆极意体会。”认为日本高等学堂,仍注重汉文。[8] 部分在日华人学校,则设置了专门读经的学科。如横滨的商立中国大同小学校,由中华会馆专为教育在横滨经商的中国子弟及游学人员而设,分高等、寻常两科,课程与日本小学校略异。在高等学堂课程中,分修身、读本、史学、地理、英文、日文、理科、文学、算学、写字、绘图、体操、唱歌等项,其读本课程主要就是读四书。[9] 一些教育考察人员刻意寻找日本国内保存旧学的痕迹,以作为维护经学的依据。缪荃孙认为日本维新变法后,国中古礼相沿不废,“且于学校特设一科,所谓国粹保存主义也。”[10]批判中国新学家动诋古礼的行为。林炳章则发现,日本文部省于明治五年至十二年审定教科书,“修身杂引我六经诸子语”。日本汉学名家,亦时有人。而保存国粹、注重德育之议论,数见不鲜,“知孔教之精,亘古不可磨灭。所谓日月经天,江河行地,非浅流所能增损。”[11] 由于明治初年视儒学为无用,到《教育敕语》颁布后重新提倡以儒学培养旧道德,日本国内对于如何处理儒学的态度经历了极大的变迁。是以,当时日本的教育界人士,对于中国学制应如何处理经学的意见并不统一,“此邦有识者或劝暂依西人公学,数年之后再复古学;或谓若废本国之学,必至国种两绝;或谓宜以渐改,不可骤革,急则必败。”[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