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2-0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115(2015)02-0040-05 正义问题贯穿于西方哲学史的始终,从古希腊至今,许多的思想家都对这一问题有过关注和论述。当前,西方哲学史上的正义思想得到当代很多国家的学者和实践家们的高度重视,几乎成了他们求解现实正义问题的唯一理论资源。在俄罗斯,作为一个规范的学术研究对象,正义是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进入到俄罗斯思想家的研究视野的。虽然与西方源远流长的正义思想研究史相比,俄罗斯人对正义问题的研究起步较晚,然而,这并不影响正义思想在俄罗斯伦理政治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正义问题几乎是所有的俄罗斯政治哲学家都难以割舍的主题,契切林、索洛维约夫、П.И.诺夫戈罗采夫、Б.А.基斯嘉科夫、别尔嘉耶夫、壬科夫斯基、弗罗林斯基、伊万·伊里因、洛斯基等著名俄罗斯思想家都在自己的作品中用大量的篇幅讨论过正义问题。应当说,俄罗斯思想家关于正义问题的思考是人类精神发展史中的一笔不可小觑的财富,他们在这方面的著作也可以为当代研究者进一步研究公正问题提供一个独特的视角。 一、俄罗斯特定历史时代和思想背景中的“正义论” 20世纪下半期,正义问题凸显为当代政治哲学的重要主题,这要归功于美国著名哲学家罗尔斯,而且,罗尔斯的正义论也是当下学界公认的迄今为止西方社会中所有关于正义理念解释得最令人满意的一种。罗尔斯的正义思想具体体现为两个正义原则:第一个原则是“平等自由原则”,第二个原则又包括“机会均等原则”和“差别原则”;与此同时,罗尔斯指出第一个原则优先于第二原则,第二个原则中的“机会均等原则”优先于“差别规则”。可以看出,在自由、平等、权利等传统价值理念占主导地位的西方社会中,罗尔斯提出差别原则时显得十分谨慎,不仅曾从“社会合作体系的需要”和“人的基本权利与尊严的要求”两个方面小心地论证了它的合法性,而且,还把它置于“自由平等原则”和“机会平等原则”之后,将它视作限制现实社会中的不平等、改善社会中处境较差成员生存状况、达成真正的普遍平等的补充性政策。 与植根于西方政治思想传统中的罗尔斯的正义论相比,伊里因的正义论则显现出了俄罗斯鲜明的时代特色和思想特色。 首先,从其针对的时代问题来说,伊里因的正义论是对长期主导于俄罗斯社会的平均主义观点进行质疑和批判的理论结果。 在18世纪的法国大革命之后,“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传遍了一切渴望摆脱不公正的特权和等级制度的地方。然而,对于一贯追求乌托邦社会理想的俄罗斯激进知识分子和长期生活在以集体主义和平均主义为生存原则的村社中的俄罗斯农民来说,法国大革命的思想似乎只是其平均主义理想的另一种表达,因此,“人人生而平等”的口号在俄罗斯社会不是被理解为人们在生存、发展和自我价值实现等方面的机会平等,而是主要被理解为人们在社会地位和社会回报方面的结果平等,并且认为这种结果的平等才是是公平的、正义的社会状态。19世纪以来,这种平均主义的正义观在俄罗斯社会获得了广泛的传播,到了20世纪上半期,更是达到了发展的高潮,几乎成为了广大民众及一些激进知识分子对未来社会的共同期望。 伊里因认为,将正义解读为平均主义,是对人天生的自然独特性及后天形成的精神个性的漠视;以其为指导来设计社会制度,只会造就一个人们时时处处都要寻求和被要求一致化的社会状态:即在这样的社会中,社会成员要求得到一致的对待,也被要求做出同样的成就,完全不考虑他们之间在生理、心理和精神方面的先天的和后天的差异。这样的社会建构不利于人类精神个性的发展和实现,也不能给人的灵魂带来和谐的安适感,相反,它会泯灭人的个性,忽视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性,使人的心灵总是处在紧张的压迫感和竞争状态中。鉴于此,伊里因从论证人在天赋、能力和精神素养等方面的独特性和差异性出发,指出人应因其自身的独特性而享有差别化的对待,针锋相对地提出了所谓的正义即是因人而异地待人的艺术这一观点。 这样,与罗尔斯正义论不同,伊里因的正义论是基于对19世纪以来在俄罗斯各个社会阶层广泛传播、并最终造成俄罗斯社会的颠覆性变革的“平均主义正义”的批判提出的,因此,与前者论证差别原则时的谨慎小心不同,伊里因则大胆地将正义和差别化的原则等同起来,而且,在指称差别化的原则时,还故意使用极具刺激性的字眼(即“不平等的艺术”)来予以突出和强调。 其次,从其产生的思想土壤来说,伊里因的正义观是对俄罗斯宗教哲学家们批判平均主义、追求精神个性的精神传统的继承。 随着平均主义正义观在俄罗斯社会的广泛传播,早在19世纪下半期,极具洞察力的俄罗斯思想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在其作品中展开了对平均主义的讽刺和批判。在小说《群魔》中,他借书中人物韦尔霍文斯基之口这样描述平均主义扼杀天才和精英、将所有人都变成奴隶的变态社会景象:“……每个人属于大家,大家也属于每个人。人人都是奴隶,从奴隶的地位来看,大家一律平等。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能诉诸诽谤和凶杀,而主要的则是平等。首先要降低教育、科学和才能的水平,只有那些有很高才智的人才能达到很高的科学和知识水平,而有很高才智的人却是用不着的!有很高才智的人总是要攫取权力并成为暴君。有很高才智的人不可能不成为暴君,他们一向成事不足而败事有余;要把他们放逐出去或处以死刑。西塞罗要被割去舌头,哥白尼要被挖掉眼睛,莎士比亚要被乱石砸死。”[1](P554)“把山削得一般高低——这是个好主意,它并不可笑。”[1](P554)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一思想成了后来俄罗斯宗教思想家们维护精神个性、驳斥平均主义的重要思想资源。著名哲学家别尔嘉耶夫即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思想的热切追随者之一,也是20世纪上半期最为激烈的平均主义反对者。和别尔嘉耶夫一样,伊里因在对正义问题的思考上也视陀思妥耶夫斯基为思想的导师,以精神为本位和依据,直接承继和发展陀思妥耶夫斯基批判平均主义的思想立场,将正义定义为尊重人的个性和差异的不平等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