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生,母亲很少夸奖过我。 我从小就非常挑食一直挑到今天,我已经到了这样一把年纪。 但母亲的教育对我影响最大。 母亲的教育是“斯巴达”式的。 我只要说一声不喜欢吃鱼,她就故意摆上带头的整条鱼。 母亲说:“乃木大将曾被迫吃不爱吃的东西,到后来他就习惯了。” 我说:“我不想当乃木大将。” 现在,我已长大成人,不喜欢吃的东西还是不吃。 那些年,母亲把我吃剩下的东西连续十来天反复端到饭桌上来。她真是太固执了。 有人说:“你母亲的教育方式,只不过是故意为难孩子罢了。” 对于这件事,我步入成年之后还常常谈论。 “不要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孩子。他懂事以后,一定会反抗的。” “看看我就明白了,不吃的东西现在还是不吃,对孩子也不应该强迫。” 据说那样对身体也不好,人在吃东西的时候如果心情不好,情绪会不稳定的。 上小学没有多久,我患上了肺浸润,每天静养,花了一年时间才治好。 据说这是肺结核的初期症状。当时是一种非常令人恐惧的传染病。 因身体虚弱,太阳穴上鼓起细细的青色的血管,休养期间,我被迫与他人隔离,就这样,小学二年级休了一整年学。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母亲每天都做鳗鱼给我补养。那时候,河里鳗鱼很多,附近的人钓上来,母亲在他们卖给鱼店前,抢先买下来做给我吃。 我虽然年幼,但也能理解母亲是想让我多吃鳗鱼好快点痊愈,可每天都吃鳗鱼真是够呛。 直到如今我对鳗鱼还是心有余悸。 那时因为必须静养,所以我能干的事情只有读书了。但是,如果发烧,就连书也不能读了。因此,在量体温的时候,我常常在腋下做些手脚,蒙混过关,这样我就可以多读些书了。 一年以后,病愈重返校园时,我的汉字成绩出众,同班同学读不出的字,我也不发怵,国语和历史进步也很大。 母亲到底是明治时代的女人。 她用的牙刷毛差不多磨光了,剩下的几根也已经卷曲,简直只剩下了牙刷把,她还说扔掉太可惜。她用这样的牙刷刷牙,把自己的牙龈都磨光了。 我对母亲说:“有一种电动牙刷,很好用。” “去你的吧。”她说,“只不过刷刷牙,不能那么浪费。” “看看你的牙,牙龈磨光了,牙根都露出来了。你现在的牙刷是尼龙做的,可是硬得像块铁,把你的牙肉都磨没了。” “上了年纪都会这样的。”母亲顽固地坚持。 她终于顽固到死也没变。 母亲看了我演的《八甲田山》之后对我说:“你也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了,能不能要个好点的角色?” “我不忍心看你在那样的大雪天里,像个雪人一样在地上爬来滚去的。” “你演了这么多戏了,要个好点的角色吧。” 母亲知道我的皮肤经常容易皲裂,受冻后很容易裂口子。 我曾经为武侠电影拍过广告,身上画着刺青,手持大刀,背对镜头。我脚后跟上贴了橡皮膏,母亲说:“这孩子,脚跟又冻裂了,那不,贴着橡皮膏呢!” 因为是全身的广告,别人都没有注意到我脚上的橡皮膏,可是母亲还是发现了。 “这孩子,真可怜。” “阿健,附近的幼儿园要修游泳池,你给他们捐点儿款吧。” “妈妈,我一直在听您说呢,您说‘已经演了这么多戏了,该要个好点的角色,别去那么冷的地方。’我想还是妈妈疼我。这会儿您又说幼儿园如何如何,前一阵还说寺庙以及氏族神和宗祠如何如何,要我捐款,这不都是矛盾的吗。我不工作哪儿来的钱!雪山里谁都不愿去,可我不去那里就赚不来钱。您说让我别去那种地方,又说让我捐款,我该怎么办?您的话不是矛盾的吗?” 大概过了四五个小时,我已经忘了这件事,妈妈忽然说:“那两种想法都是我的真心。” 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我已经忘了这件事,可她还一直在思考。 “都是我的真心,我希望你向幼儿园捐款,可不愿你在雪地里爬。” 这就是母亲,可敬的母亲。 我演的电影母亲基本上都看了。可是我妹妹不愿同她一起去看。母亲看我的电影是去看自己的儿子,并不是看我扮演的角色,经常自言自语。 “从身后偷袭,胆小鬼!” “你敢!”“快跑!”她嘴里说个不停。妹妹说对周围的观众实在不好意思,所以不愿同母亲一起去看电影。 母亲每年都寄来照片……我离婚后……过了两三年,每年都有相亲照,并附上对方的简历。 母亲的家族里从事教育的人很多。有的还当过中学校长,母亲也当过教师。她经常给我写信说,“你变得孑然一人,真可怜!”她也常写:“你好不幸啊!” 她从未见过我去拍外景时人们“呼啦”地一下子围上来的情景,从不知道我收到了多少影迷的来信,所以,她无法想象我的生活。 母亲想象不出我同女人轻松地逛街,或是悄悄地约会,她总以为我是个腼腆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 她每次给我写信时都说:“一想到你每天回到家,连个迎接的人也没有,就觉得你很可怜。” “妈妈,我比你想象的可强多了,很多女人喜欢我。真想把这些事说给你听。” “傻瓜!”妈妈这样说。 母亲真是又顽固,又善良,而且那么心疼人。 我之所以如此努力冲刺,就是为了获得她的一句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