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世界地理知识的新空间:清末中国人的澳洲想象

作 者:

作者简介:
邹振环,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南京政治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澳洲的发现可以说是历史上第二次重要的欧洲人“地理大发现”。直至18世纪末19世纪初,关于澳洲的知识,即使在欧洲也属于最新的世界地理知识。从汉朝至宋元的一千多年间,中国人的海上航线都是在太平洋到印度洋有限的空间内展开。15世纪明初起,中国人关于世界地理的认识,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而关于澳大利亚的确切认识,是晚清世界地理知识开拓的一个重要阶段。在回应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通过清理清末中国人对于澳大利亚的想象和认识的线索,阐述晚清国人是如何通过自己对汉文西书和域外文献中获取有关澳大利亚的知识信息,揭示国人关于澳大利亚知识的主要来源管道,以及关于澳洲知识和信息是如何被创造、复制和改变的。在此基础上可以看出,晚清中国人通过关于澳大利亚知识的摸索和整理,开拓了对第二次“地理大发现”之后世界地理知识的新空间,并建构了世界新图像的想象。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5 年 07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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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6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774(2015)02-0065-11

      澳大利亚,亦称“澳洲”,是世界上与其他大陆距离最遥远的大陆。在相当长的时期里,这个四周被广阔海洋环绕的世界上最小的大陆,一直没有能够进入地理学家的视野。澳大利亚(Australia)来源于拉丁文“Australis”一词,意思是“南方”。早在中世纪,欧洲人就曾在地图上绘制过一个他们想象中的南方大陆(Terra Australis),15、16世纪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欧洲人不仅知晓了欧亚大陆,而且也认识到在广袤的南半球海域,在非洲和南美洲之间,不会全然是大海,很可能还存在一个类似亚洲一样的大陆。但在相当长的时期里,欧洲人虽然从马来人那里耳闻一些关于南方大陆的传闻,但由于那里并无出产,因此尚无探险家登上所谓“南方大陆”。欧洲地理学家对这个大陆的想象和猜测,也反映在16、17世纪来华的耶稣会士的地理学汉文西书中。16世纪上半叶欧洲人发现了新几内亚岛(New Guinea,利玛窦译为“新入匿”),证明了想象中南部大陆澳大利亚(拉丁语Terra Australis Incognita)的存在[1]344。从1606年荷兰人威廉·詹思(Wiillem Jansz,一译Wiillem Janszoon,1570-1630)在爪哇东航登陆约克角(Cape York)半岛起,到1688年,英国人丹皮尔(William Dampier)第一个登陆澳洲西北部,1699年他再次到达澳洲,1770年英国库克(James Cook,1728-1779)登陆植物湾(Botany Bay),命名东澳洲为“新南韦尔斯”(New South Wales)并为英国所有,探索“澳洲”前后经历近两个世纪[2]6-16。

      关于中国人对澳大利亚的早期认识,目前所知最早讨论者有方豪《十六七世纪中国人对澳大利亚地区的认识》(载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学报》1971年5月号),但主要讨论范围在明末清初。20世纪90年代有余定邦《近代中国人对澳洲的认识与中澳早期交往》(《中山大学学报》1991年第1期)和廖大珂《略论中国人对澳洲的早期认识》(载《厦门大学学报(哲社版)》1999年第2期)两文,前者讨论了明末清初西方传教士关于“墨瓦蜡泥加”的记述,提供了晚清中国人认识澳洲的资料线索;后者称早在唐宋时期中国人与澳洲有直接接触,宋元时期中国帆船已远航澳洲海岸[3]。但文中所述《诸蕃志》中的“女人国”和汪大渊《岛夷志略》中的“麻那里”等,系“澳洲”之说,未免牵强附会①。李约瑟主编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第四卷中“中国和澳洲”一节提到了1879年出土于澳大利亚达尔文港的一株至少200年树龄的树根中有一道教老人像,但他也承认中国制图学至今未能提供有关中国与澳洲的早期交往的任何资料[4]588-590。中澳关系史方面较为系统的论著有澳大利亚学者安德鲁斯的《澳中关系史》(高亮等译,厦门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侯敏跃的《中澳关系史》(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年版),以及刘文龙、赵长华与黄洋的《中国与拉丁美洲大洋洲文化交流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等著述,但这些论著对晚明以来中国人对澳大利亚的认识,均语焉不详。

      从汉朝至宋元的一千多年间,中国人的海上航线都是在太平洋到印度洋有限的空间内展开。15世纪明初起,中国人关于世界地理的认识,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而关于澳大利亚的确切认识,是晚清世界地理知识开拓的一个重要阶段。本文拟在回应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梳理清末中国人对于澳大利亚的想象和认识的线索,尝试阐述晚清国人是如何通过自己对汉文西书和域外文献中获取有关澳大利亚的知识信息,揭示国人关于澳大利亚知识的主要来源管道,关于澳洲知识和信息是如何被创造、复制和改变的,并在此基础上指出晚清中国人通过关于澳大利亚知识的摸索和整理,开拓了对第二次“地理大发现”之后世界地理知识的新空间,并建构了世界新图像的想象。

      一、梁廷枏、徐继畬关于澳洲的最初描述

      明未来华的意大利耶稣会士利玛窦绘制的世界地图中未曾绘出澳大利亚,因为其时欧洲人的地理探险尚未及澳大利亚。欧洲启程的帆船在南下大西洋,绕过好望角,再进入印度洋驶向亚洲,或从南美洲南端的合恩出发,西渡太平洋,再驶向欧洲时的航线恰好总与澳大利亚擦肩而过。因此,16世纪来华的耶稣会士也就无法具备关于澳大利亚的确切知识。利玛窦在《坤舆万国全图》写道:“南北亚墨利加并墨瓦蜡泥加,自古无人知有此处,惟一百年前,欧逻巴人乘船至其海边之地方知。然其地广阔而人蛮滑,迄今未详审地内各国人俗。”“墨瓦蜡泥加”是《坤舆万国全图》中所谓的“五大州”之一。但“墨瓦蜡泥加”并非今天所说的澳洲,很大部分还属于想象中的大陆。“墨瓦蜡泥加”是源自麦哲伦(Fernao de Magalhaes,约1480-1521)的译名,称其越过大西洋,经南美洲大陆和火地岛之间的海峡:“墨瓦蜡泥系佛郎几国人姓名,前六十年始遇此峡,并至此地,故欧逻巴士以其姓名名海峡地。”[5]艾儒略《职方外纪》在“墨瓦蜡尼加总说”中写道:

      “先是阁龙诸人既已觅得两亚墨利加矣,西土以西把尼亚之君复念地为圜体,徂西自可达东,向至亚墨利加而海道遂阻,必有西行入海之处。于是治海舶,选舟师,裹糇粮,装金宝,缮甲兵,命一强有力之臣,名墨瓦兰者载而往访。墨瓦兰既承国命,沿亚墨利加之东偏纡回数万里,辗转经年岁,亦茫然未识津涯。人情厌斁,辄思返国。墨瓦兰惧功用弗成,无以复命,拔剑下令舟中曰:‘有言归国者斩!’于是舟人震慑,贾勇而前。已尽亚墨利加之界,忽得海峡,亘千余里,海南大地又复恍一乾坤。墨瓦兰率众巡行,间关前进,只见平原漭荡,杳无涯际,入夜则磷火星流,弥漫山谷而已,因命为‘火地’。而他方或以鹦鹉名州者,亦此大地之一隅。其后追厥所自,谓墨瓦兰实开此区,因以其名命之曰墨瓦蜡尼加,为天下之第五大州也。墨瓦兰既踰此峡,遂入太平大海,自西复东,业知大地已周其半,竟直抵亚细亚马路古界,度小西洋越利未亚大浪山,而北折遵海以还报本国。遍绕大地一周,四过赤道之下,历地三十万余里,从古航海之绩,未有若斯盛者。因名其舟为胜舶,言战胜周[风]涛之险,而奏巡方伟功也。”[6]14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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