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开蒙智”探微

——以代表性蒙旗为中心

作 者:

作者简介:
柳岳武,历史学博士,河南大学近代中国研究所暨历史文化学院中国近现代政治制度史研究所副教授、博士后研究人员。河南,开封,475001。

原文出处:
史学月刊

内容提要:

清末“开蒙智”是在清廷、主管边疆地区事务官员、各部王公共同主导下的一项重要新政,有着共同的取向。最低目标在开通风气、改善蒙古等传统藩部部众生活艰难局面,借此抵制外部势力的侵渗;最高目标为提高边疆地区部众文化水平、思想觉悟,化除畛域,加强近代国家主权之认同。在这两大目标推动下,各界又提出了诸多“开蒙智”建议,并在实践中加以尝试,形成了清廷上层、主管边疆地区行政官员、藩部王公“开蒙智”的三种不同方式。在这三种模式中,尤以藩部王公“开边智”最具特色,且取得了较好成绩。清末时人“开蒙智”等活动,客观上虽发挥了一定积极作用,但因受诸多不利因素影响,最终未能成功实现以上两大目标。


期刊代号:K3
分类名称:中国近代史
复印期号:2015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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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末开民智系时人呼唤自强的重要方略,企图通过发展教育、提高国民素质,最终达到国富民强的目标。为此,清廷和时人不仅致力于各类学堂的开设、新式学科体系的建设,更致力于学制改革,力求废除中国历史上一千三百多年的科举制度。此等新政,针对不同对象,具有不同内容。不仅有与开民智对应的开官智,更有与“内地”对应的“开边智”。此际开民智的对象主要指内地十八行省子民,开官智对象为清廷统治集团内部的官员,“开边智”对象则为蒙古、西藏等传统藩部地区的子民。学界对“开民智”“开官智”均有研究,且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而“开边智”则少见成篇论文①,目前为止,主要有蔡风林《清末蒙古族教育》、赵云田《清末新政期间新疆文化教育的发展》等文,对内蒙古、新疆等地区蒙旗教育活动做过粗线条、笼统性论述,缺乏对各阶层(如清廷与蒙旗王公之间兴学之不同)、各蒙古地区(如内蒙古地区与外蒙古地区之不同)兴学活动做全方位、对比式研究。但“开边智”确属清廷在边疆地区推行新政的一项重要举措,不仅想借此实现开通风气、抵制外来侵渗等基本目标,更想借此提高边疆地区部众思想觉悟、增强统一国家之认同。但终因多种不利因素的影响,至清政权彻底崩溃之前,仍未能成功实现以上目标。清末“开边智”属近代边疆民族史、教育制度史研究的重要内容,对之进行研究,不仅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更具有较强的现实意义。

       “开蒙智”属“开边智”的重要内容,“开边智”涉及对象不仅包括蒙边地区、藏族地区,还涉及回疆、西南等众多边疆民族地区。本文主要探讨各蒙边地区,借此管见清末“开边智”之全貌。基于此意,本文拟以代表性蒙旗为中心,探讨蒙古地区这一改良活动发生的背景、各界建议、各自实践情况及具体效果等问题。

       一 清末“开蒙智”之诱因

       清廷为何将“开边智”列为教育体制改革的重要对象,主要基于以下几大诱因。

       其一,应对边疆危机之需要。晚清以降,中国边疆危机日益严重,不仅体现为蒙古等传统藩部受英、俄侵渗的增强,亦体现为蒙古的衰弱,与清廷关系的疏远。自光绪朝后,俄方对各蒙古地区的侵渗进一步增强。俄商不仅在唐努乌梁海等处建盖行栈数处,“又自光绪五年”春季以来,或三五十人或八九十人不等,在奇木齐克河北一带中唐努山内,刨挖金砂②。中方收回伊犁后,俄方又乘机加紧对西北蒙古地区的染指,科布多等处“沃壤之区,任听俄人挑割”③。同时期,俄方商人还开始在蒙古地区进行茶叶贸易,俄人出入蒙古,畅通无阻。“山川扼塞,早已行若户闼;货贩往还,久则人情益稔”④。甲午战后,中方又被迫将东清铁路铺设权、管理权让与俄方,直接导致“其铁路所到之处,即其兵力所到之处”⑤。庚子败后,俄方更抓紧机会对蒙边进行经济殖民。1860年,俄方在库伦等外蒙古地区仅有商行1家,至1903年,即增至15家⑥。此等殖民扩张行为对蒙古等传统藩部地区的影响甚大,导致蒙边极度空虚。如“俄商之在乌梁海贸易者,不计其数,建盖房屋,常年居住。每年收买鹿茸、狐、狼、水獭、猞猁狲、貂皮、灰鼠,为款甚巨。致乌梁海来乌城呈交贡皮时,竟至无货可以贸易”⑦。而蒙古各部却日渐削弱⑧,各蒙古“僻处边陲,暌隔声教。耳目锢弊,窳惰成风。非但御辱折冲,一无可恃,即生聚教育,亦不能自谋”,“难望其久作干城之寄”⑨。当传统治边政策不能应对外敌,更难以依靠藩部固保边圉之时,如何通过“开边智”方式,让传统藩部地区的蒙藏等族人自行富强,改变中清以后羸弱状况,成为晚清尤其是清末清廷及时人力主“开蒙智”的原因之一⑩。

       更为重要的是,在危机压力和外人唆使下,各蒙古同清廷之间的关系也在疏远,即“蒙人宗教素信喇嘛,今之藏众或潜结外人,蒙志亦稍携矣”。各蒙旗渐有厝火积薪之势。“其狡而悍者,张胆为匪,抗敌官军。而各国之使,托名游历……一旦有事,不必其外衅也,即一二跳梁……已足为肘腋患”(11)。

       乘此机会,俄方又通过教育、宗教等方式渗透蒙古,使蒙古各藩部与清廷关系更为疏远(12)。如俄方借“同教之说”,欲联络盟长压制全旗,“日倡平等之说”,“嗾使愚蒙者,自联社会”(13)。此间俄人赴内外蒙旗托言游历、阴做侦探者较多。呼伦贝尔一带,俄人数十名,由内蒙古达尔汗王旗取道黑龙江省西,往外蒙古车臣汗各境,“其徒党皆效僧侣装束,到处参拜佛像”“与蒙古喇嘛甚呢,踪迹尤密”。“此辈驻庙喇嘛,半系蒙旗贵族,有势力而又为蒙民所信仰,俄人结交之,以为愚弄”(14)。俄方又大规模吸引外蒙古等处蒙人,加入俄籍,加以保护,如清末东北各蒙旗蒙官商民人等,入彼籍者,“实繁有徒”,直接导致“沿边蒙人,私入俄籍者日多”(15)。据宣统二年(1910年)六月二十五日《东方杂志》调查结果显示,贝加尔州入俄籍者逾千人,乌里雅苏台、库伦两处达千七百余人,科布多、恰克图、葛顺三处共达二千余人。买卖城之人,所衣之服色,尽与俄同,削发者几有十分之七八(16)。

       其二,藩部推行新政之需要。为拯救蒙古等传统藩部危机,巩固边圉,清廷及时人认为最有效的办法是对藩部推行新政,使藩部逐渐变成与内地十八行省无差别的地方行政区域。但此等新政不仅受财力、人力制约,更因“蒙古地处边陲,风气未开,习惯与内地异”(17),颇遭阻滞(18)。这些新政,均是蒙人不熟悉的东西,他们此前闻所未闻,更未见习,且又将大大改变蒙古等传统藩部地区生活习俗,当然会遭到他们反对。如何说服蒙众,赞同此类改革,并尽量实现蒙古自治之目的,按清廷及时人观点,需开化蒙众,施行教育(19)。当时已有人认识到,教育不兴,已成为制约藩部推行宪政的不利因素。如科尔沁左翼前旗宾图王棍楚克苏隆上奏清廷时就称:“自立宪限以九年,各直省均已次第依限预备。惟蒙旗,至今尚无萌芽。其故由于蒙民见闻闭塞,知识不开,内外各盟又复风气互异。”(20)

       其三,化解畛域、融合蒙汉、增强国家认同之需要。清代治理蒙藏等非汉族,亦沿袭传统的治藩政策,将蒙藏等族划为藩部,施行与汉族不同的治理政策。其中禁蒙藏等习学汉字、使用汉名、通婚等,均是此等政策的重要体现。清廷本欲借此保护蒙藏等藩部,防其利益受损。但至晚清,随着各藩部的衰弱,几无力自保,更不能充当清廷的“活长城”。清廷欲通过移民实边、边陲设治等方式进行应对,但传统的蒙汉隔离、相互隔阂,不利于清廷政策的施行。即如清末阿尔泰地区,仍是“地处极边,自隶版图以来,鸿荒未辟,商旅罕至,纵横千里,绝无村落市廛”(21),“草莱未辟,久等瓯脱”(22),“哈夷则桀骜不驯,蒙古则罢茶不振”(23)。蒙汉隔阂,风气未开。同时,又鉴于俄方在各蒙古施行文化殖民政策,此时期时人亦建议抓紧“开蒙智”,增强蒙民的国家认同。“今日事且特殊,防俄之要,甚于制蒙。故于蒙不惟其有威服之能,而惟其有教育之功。盖蚩蚩万众,诚得识别文字,粗习礼义,则爱国之心自油然而生,虽驰羁絏可也。不然土习鲜卑之语族,昧祖国之文,其势且日骎骎北向,则虽将军何用哉”(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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