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论》的生态哲学思想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鲁品越(1949- ),男,教授,上海财经大学现代经济哲学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从事经济哲学研究,上海 200433;西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所,重庆 400700

原文出处:
学习与探索

内容提要:

唯物史观认为,人类历史是通过物质生产劳动创造出的历史,由此形成的物化的社会关系结构既是人与人的关系组成的社会系统,也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形成的生态系统,两者是同一事物的两面。作为唯物史观的科学形态的《资本论》既是关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学说,也是关于这种生产关系所产生的生态系统的哲学。《资本论》的生态哲学以劳动的自然性与社会性的统一为基础,以吮吸生态“自然力”的资本逻辑的正反馈循环圈为中心,以资本逻辑的时空展现对生态逻辑循环圈的撕裂为基本机制,同时也包含如何通过市场建立循环经济的理论,以及对于惠及后代的可持续发展思想的萌芽。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5 年 06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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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15)01-0012-06

       有一种误解,认为《资本论》是关于资本主义生产的社会关系的经济理论,因此它至多只有关于生态问题零星的判断,而不存在生态哲学思想。这是十分错误的观念,它建立在下述理论预设基础上:“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两个相互独立的领域,因此“社会哲学”和“生态哲学”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哲学,只有撇开社会关系、专门讨论人与自然的关系的哲学才是生态哲学。正是在这样的理论预设之下,当今西方一些生态哲学强制性地把生态哲学的主题规定在“人”与“自然”关系之内,对两者谁轻谁重进行价值选择。于是产生了“人类中心论”与“生态圈中心论”、“人的权利至上论”与“动物权利至上”等等论争。这些所谓难题实质上是根本不存在的伪问题:它把“人类”抽象为一个铁板一块的单纯概念,纯粹理论地讨论“抽象的人”与“自然”两个单纯概念之间的“应然关系”,从而陷入远离实践的抽象概念陷阱之中,陷入在实践中无所适从的盲区。

       与上述西方生态哲学完全不同,《资本论》的生态哲学思想融入于对社会关系的现实分析之中。而这正是马克思主义生态哲学与其他各种生态哲学的本质差异所在。只有抓住这个主线,我们才能透过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透彻分析,发现其中深刻的生态哲学思想。

       一、物化劳动:社会关系与生态环境的对立统一体

       《资本论》之所以将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系统放在人类社会关系系统中考察,是因为它以唯物史观作为其理论基础。唯物史观的核心概念是物质生产劳动,这是人的生命的物化过程。正是这一基本概念,将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和人与自然的生态关系结成一个整体。

       人类历史是人们有意识的活动所创造的结果,那么它是否遵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这是一切历史观必须面对的基本问题。唯物史观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1]那么,这个决定人们创造历史活动的环境是什么?《德意志意识形态》对此做出透彻的分析,由此得到了“唯物史观”这一划时代的发现:“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的生产力总和,人对自然以及个人之间历史地形成的关系,都遇到前一代传给后一代的大量生产力、资金和环境,尽管一方面这些生产力、资金和环境为新的一代所改变,但另一方面,它们也预先规定新的一代本身的生活条件,使它得到一定的发展和具有特殊的性质。由此可见,这种观点表明: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每个个人和每一代所遇到的现成的东西:生产力、资金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总和,是哲学家们想象为‘实体’和‘人的本质’的东西的现实基础”[2]544。这个“基础”可以概括为“物化劳动”,它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已经凝结在产品中从而作为当下劳动的环境与条件的物化了的人的生命(Materialized labor,又称“死劳动”),二是作为劳动过程本身的正在进行物化的人的生命(Materializing labor,又称“活劳动”),这两者都受到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的支配。因此,虽然人类遵循自己的意志进行的创造历史的实践活动,但是最基本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所创造的结果却作为物化了的劳动而形成人类当下实践活动的客观环境,人们只能在这种客观条件制约下进行选择,并且一旦做出选择而采取了某种实践活动方式之后,其实践活动作为活劳动也必然受到客观规律的制约。因而整个历史便遵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因此,“物化劳动”正是唯物史观中所讲的决定历史发展的客观力量的“物质”,是唯物史观的最根本的立论根据。

       这种创造历史的物质生产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物化过程,这个过程及其生成的社会历史环境有两个方面——人与自然的关系系统与人和人的社会关系系统,两者是同一整体的两个方面:

       一是,劳动创造了人与自然关系系统,包括生产力系统及其延伸——人类生态系统。“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3]207-208这种物质变换过程形成了社会生产力系统。而生产力系统必然通过其产品及其相伴的生成物延伸到人们的物质生活过程中而生成生态系统:生产过程本身作为物质世界的组成部分,其生产过程本身、产品与伴生物一道构成人类生存环境的组成部分;不仅如此,其产品投入社会后遵循人们的生活需要而进行交换,马克思把这种交换看作是一种“社会的物质变换”:“交换过程使商品从把它们当做非使用价值的人手里转到把它们当做使用价值的人手里,就这一点说,这个过程是一种社会的物质变换。”[3]125而交换之后则进入消费的“物质变换”过程。因此交换和消费可以看成是劳动所进行的物质变换的延伸。由此形成了生产—交换—消费的“物质变换链”,它不仅包括产品,同时也产生了排泄物——“生产消费或个人消费”的“排泄物”p4[115。不仅包括有形的废水、废料等等,也包括无形的影响环境的二氧化碳等“温室气体”乃至噪声等等一切污染物。我们把人类劳动和生活的全部物质环境称为生态系统,它是生产力系统向人们全部生活领域的延伸,而其中只有商品进入市场经济领域。

       二是,这种物化劳动过程及其对物质生活的延伸也是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结构的生产过程,由此生成了物化的社会关系。劳动在产生出生产力系统的同时,还生产出人们之间的生产关系。首先,分工性劳动都是为他人服务的劳动,由此形成了人们生命之间最基本联系。而生产资料与各种资源的所有制关系嵌入到社会劳动分工体系之中,形成人们之间通过生产资料与生活资料而实现的物质化的社会权力关系——这就是生产关系。随着生产过程延伸到生活领域而生成人类生态系统,这种物化的生产关系也投射到生态系统中,形成了人与人的生态社会关系:对生态资源的占有与分配所形成的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这些物化的生产关系和社会生态关系反过来作用于人,使人们在它们的支配与制约下进行创造历史的活动,这就是劳动的社会性。

       于是,物质生产劳动既有自然性也有社会性,其自然性产生了生产力系统及其延伸——生态系统,劳动的社会性产生了社会生产关系及其延伸——人类生态关系系统,它们是同一劳动过程的两个方面,由此产生的物质结果是社会关系与自然生态系统的统一。因此,物化劳动所生产的物质世界,从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说是生态环境,其被打上了人与人的社会关系结构的烙印。而人的社会关系结构中包括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中的社会关系,由此形成“五位一体”。党的十八大报告中的“五位一体”思想,可以说是马克思唯物史观在当代的最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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