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很讶异,现在的父母还会和孩子关系疏离。因为我这一代人的父亲,大多受日本教育,不会跟孩子沟通。我一辈子跟爸爸讲的话不超过两百句。因为他不知道要跟我们讲什么,而我们怕他怕得要死,什么也不敢跟他讲。我爸过世之后,为拼凑他的人生要问好多人,他是平面的,那么亲近的人距离却那么远。所以,我那时就跟太太说,我们要当儿子的朋友,像兄弟一样没大没小,这样他就不会怕你。也许这样会比较好沟通,不会出问题。 那时我说,若是有一天儿子失恋了会跑回来抱着我们哭,那我们就成功了。果真,他初三第一次失恋,晚上两三点跑来我房间抱着我痛哭,我一方面觉得很心疼,一方面也很高兴我真的做到了。 我一直以为这一辈的父子关系应该都是这样的。我的好朋友们都跟他们的孩子很好。直到有一天,我去一所很大的中学演讲,有1500位初中生、500位高中生。我讲父亲、讲很多自己的历程、儿子的笑话、老师……大家都听得很开心。 后来有一个学生举手说要问一个问题,他说:“我不晓得要跟爸妈讲什么话,我不敢。例如:我今天不舒服,说不想去上课,我爸就拿棍子打我。”他一讲大家都笑了。我说,另外写e-mail回答你,结果忘记自己拿着麦克风,就把账号说出来,结果两个星期收到四百多封,害我的电脑中毒。 这些孩子信中都在讲父母亲。“我数学不好,被爸爸骂得很惨,但我‘国文’很好啊,他为何不称赞我的‘国文’?”或者,“爸妈很势利,不准我跟我的朋友在一起。” 天啊!他们的父母亲应该小我20岁,但为什么都还不能跟孩子沟通?没办法当孩子的朋友?我吓一跳,这些孩子们对我没戒心,相信我这样一位陌生阿公。但是为什么他们不能、不敢跟父母讲同样的事情呢?这让我非常疑惑。 讲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和儿子真的从来没有冲突过。他是个很听话的小孩,我没有骂过他。平常我们都叫他“葛格”,我最凶的时候是直接喊他名字:“吴定谦”。他叛逆期跟妈妈讲话比较凶。我最多在旁边跟他说:“吴定谦,对我老婆客气一点!你有听过我跟阿嬷这样大声讲话吗?” 唯一一次很严肃跟他谈话是他小学一二年级时。他那时成绩很好,老师特别安排一个成绩比较不好的同学坐在他旁边。有一天老师打电话来说。儿子做了一件让他非常惊讶的事,看我要不要跟他谈一谈。考试时我儿子举手告状,“老师,他偷看”。老师告诉那个孩子,考试不可以偷看。第二次吴定谦又举手说同学偷看,老师告诫后那个同学还是偷看。儿子竟然把答案全部擦掉写错的,让同学抄,抄完再快速改为正确答案。 我吓一跳。这很奸诈,这是大人之间都无法原谅的事!我问儿子为什么?他说:“这样不公平!”我们的教育让孩子这样重视分数!我跟他讲很长的故事,讲当兵时,有错误发生,会有一个人出来承认犯错,一个人承担。这个人最后会被大家尊敬,这叫义气。这是唯一一次我认为他做错事跟他长谈。 我很清楚小孩的世界和我们的不一样,他们经历的不是我们能懂的。父母自己做不到,你就不能要求孩子做到。我儿子从小成绩很好,有一次数学却考七八十分,老师写联络簿说,数学要多加强。我太太就骂他:“你数学要多加油。”我把太太叫到厨房,问她:“你数学有没有很好?”她说:“很烂!”我说:“我也很烂啊!大学联考才考18分!”我们这么烂,怎能要求孩子好呢?所以我很认真跟太太谈,我们自己做不到的事,千万不要叫孩子替我们去完成。父母要孩子长成什么样的人,自己要先做成那样的人才行。 你不能决定他的前途。你不能叫他去念什么系,只因为你认为从那个系毕业会找到什么工作。让孩子自己去决定,以后他比较不会怪你。我儿子大学时只填两个系,社会系和戏剧系,我要他说服我(那时,我心里已经在想,我和太太老后要吃自己的、没人养了!)。他说念社会系可以跟很多人在一起,协助他人、了解这社会;念戏剧系可以跟很多人一起工作,而且可以安慰很多人。他是真的有想过。 他后来念了台大戏剧系,他大学毕业那天,跑到我书房:“爸!你从今天起不用给我零用钱了。”我站起来跟他道谢:“从今天开始,你是独立的个人了,谢谢你,成长过程没有给我找麻烦。” 我们的小孩很寂寞,慢慢无法跟人沟通,很多辛酸不知跟谁讲。小孩一旦不会讲,就动武,不是语言暴力、想法暴力就是行为暴力,只要让孩子有机会倾吐、抱怨就好。有人可以讲、敢去讲心里的事比把功课念好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