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新政伊始,厉行科举改制。对此,最后一科(甲辰科)进士关赓麟曾总结道:“癸卯、甲辰二科为千三百年科举之殿。时方改制,试论义,废誊录,借地汴闱,获隽者复入学堂习法政。此皆异于历来科举者。”①概言之,科举改制包括两个方面:(1)辛丑年(1901)颁行考试新章,以废八股、罢试帖,改试论、策、经义,废誊录等为内容;(2)壬寅年(1902)变通新进士章程,令自癸卯科(1903)开始,新进士中授京职者②入京师大学堂肄习法政等“新学”,接受学堂再教育。光绪二十八年(1902)十一月初二日的上谕正体现了这一特点: 储才为当今急务,迭经明降谕旨,创办学堂,变通科举。现在学堂初设,成材尚需时日,科举改试策论,固异帖括空疏,惟以言取人,仅能得其大凡,莫由察其精诣。进士为入官之始,尤应加意陶成,用资器使。著自明年会试为始,凡一甲之授职修撰、编修,二三甲之改庶吉士,用部属、中书者,皆令入京师大学堂分门肄业。其在堂肄业之一甲进士、庶吉士,必须领有卒业文凭,始咨送翰林院散馆,并将堂课分数于引见排单内注明,以备酌量录用;其未留馆职之以主事分部,并知县铨选者,仍照向章办理;如有因事告假及学未卒业者,留俟下届考试。分部司员及内阁中书,亦必领有卒业文凭,始准其奏留,归本衙门补用;如因事告假及学未及格,必须俟补足年限课程,始准作为学习期满……所有一切课程,著责成张百熙悉心核议具奏,随时认真经理。③ 据该上谕之精神,京师大学堂随后筹设进士馆,并于光绪三十年(1904)四月正式开课。可以看出,开进士馆之举,直接变革了翰林院庶吉士在庶常馆肄业、考试散馆的制度,调整了分部主事、内阁中书在所分衙门学习期满,经本衙门奏留,作为候补主事、候补中书的制度。因而,此举革新了会试、殿试、朝考后,新进士在“实习阶段”的具体走向和学习内容。新政开始后,改科举、兴学堂逐渐成为国策。然而,学堂普及绝非一日之功,其培养人才的效验尚在十年之后,同时科举虽改八股为策论,却仍嫌不尽如人意。故如何通过进一步调适科举与学堂的关系,以期多快好省地获取应时人才,解决现实问题,便成为当局的棘手要务。值得注意的是,开进士馆恰好提供了一种思路和方案:即令最精英的科举人才——进士授京职者——接受大学堂再教育,俾“科举并入学堂”④之中,以寻求科举、学堂的调和之道,而教科举已成之才,也易收速效。因此,开进士馆之举,是在兴学堂背景下,直接自翰林院切入,从新进士“新学”培养及任用、出路层面,将科举改制推向了深入。可以说,辛丑年的考试新章,通过废八股、改策论、调场次,对科举制做了重大变革。而壬寅年诏开进士馆,则是对科举改制的继续推进。二者相配套,共同构成科举改制的主要内容。于是,癸卯、甲辰两科进士本已改由策论及第,进士馆之制又不同程度地改变了其中许多人的仕途轨迹和人生命运。 既往有关清末停废科举及其社会影响的研究成果颇为丰硕,在科举考试新章及其落实、改科举到废科举的过程方面,已有不少成果⑤,对进士馆亦有一些研究。⑥然而从整体看,对庚子前后从整饬翰林院到诏开进士馆的改制脉络尚注意不够;开进士馆与科举考试新章的配套关系,还有待论证阐发;开进士馆的动因、讨论决策过程及内幕,牵涉中枢大臣主动变革科举的努力和争论,其中迷雾重重,更需用切实材料加以揭示。上述问题的讨论,直接关系到对清末新政开始后科举改制的思路、举措及其力度的整体理解,涉及科举与学堂、翰林院与大学堂的关系问题。本文拟从庚子前后翰林院的整改、京师大学堂仕学馆的筹办、中枢要人的幕后推动,以及枢臣的争论与妥协等方面,考论诏开进士馆的缘起,并阐明此举与科举改制的关系。 一、庚子前后翰林院的整改 清代重科名,尤以入翰林为荣。进士朝考、馆选等制度的推行,使翰林院成为科举制的自然延伸。科举考试的考官——会试总裁、同考官,乡试主考,各省学政——绝大多数又为翰苑人员。因此,科举制与翰林院的关系至为密切⑦,翰林院的整改与科举改制息息相关。 清季世变日亟,科举诟病渐多,翰林自不能幸免。尽管“咸同中兴”手定大难的胡林翼、曾国藩、李鸿章皆翰林,然而形势比人强,改科举逐渐从“坐言”走向“起行”。戊戌变法中,光绪帝接受张之洞、陈宝箴奏请,更定科举考试新章。当年七月初三日,又颁下废朝考之谕。因进士朝考“专为选庶吉士而设”⑧,由翰林院主持⑨,故此举即是对翰林院下手。七月十四日,往日与翰林院同居清要的詹事府遭到裁撤。词臣的升转之途大受限制,翰林院的地位遭到削弱。唯因政变旋作,悉复旧制。但翰林院显然已受到严重质疑,它的整改只是时间的问题。 庚子事变后再度变法,翰林院首当其冲。当改科举、兴学堂尚在酝酿之时,吏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孙家鼐于光绪二十七年四月十八日奏请整顿翰林院。他建议:“庶常入馆,即宜课以政治,兼习洋务。政治以《大清会典》、《六部则例》为宗,旁及古今政书、直省通志,凡有关经世之务者,皆令肄业。洋务以历年条约、万国公法为先,旁及语言文字,一切格致之学,皆当通晓。散馆时即以所学命题。”至于考评的方式,则庶吉士不仅授职前有月课,即使“授职以后,仍随时札记所学”,由掌院学士等分别优劣,或“进呈御览,以示鼓励”,或“分别纠劾、以杜横议之渐”。孙家鼐认为“如此则今日所学,即他日所用”,可祛学非所用之弊,“非但有益于人材,亦且有裨于政治”。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