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建筑艺术中的审美病态倾向探析

作 者:
张熹 

作者简介:
张熹,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

原文出处:
中外文化与文论

内容提要:

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在西方建筑文化的注视下,国内建筑界逐渐形成一种病态的审美倾向,究其本质是传统建筑美学的“失语”。这种“失语”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传统建筑话语与现代话语的断裂;消费主义与大众文化的侵袭;建筑的符号化与泛艺术化倾向。“杂语共生”“和而不同”是未来世界建筑艺术发展的走向。因此,要应对这场文化困境,我们应当立足于传统建筑美学本身,反思现代性所带来的对于“形式”的过分追求,注重异质性话语的融合,从而摆脱“失语”的状态,营造既具有民族审美特征,又符合时代需求的建筑。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5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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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在快速城市化的背景下,中国迎来了一场空前的城市更新运动。随着外国建筑师的设计频频中标,中西建筑文化在华夏大地上产生激烈的碰撞。在西方强势文化的冲击下,中国固有的建筑话语与言说方式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并逐渐被边缘化。在这种背景下,过去的十几年是中国城市景观破坏最为严重的时期,大量经过日积月累所形成的具有地域性和民族文化特征的建筑受到破坏。面对城市更新,我们毫不吝啬地推倒历史悠久的城墙,将特色鲜明的街区夷为平地。在这场运动中,一方面,“传统”成了现代的对立面而被遗弃;另一方面,在消费主义与大众文化的刺激下,“绿色”“仿生”“智能”“非线性”“表皮主义”等各种西方建筑语汇层出不穷,并成为理性、现代与时尚的符号,为大众所极力追捧。北京银河SOHO、央视新楼、苏州东方之门等经过商业化包装的所谓“先锋建筑”大量出现。它们怪异而夸张的造型,将城市的肌理与文脉撕裂。在西方建筑文化的注视下,今天的城市中到处充斥着风格相似的摩天楼、规模庞大的城市广场、千篇一律的步行街、奇形怪状的城市综合体。万象不过一景,我们的城市在“现代”与“繁华”中逐渐丧失其个性和特色。

      一、中国当代的建筑创作:对传统美学的流放与背离

      当前建筑界的这种怪象,背后的问题何在?有人或许会简单地把问题归于外国建筑师,认为他们标新立异,不考虑地域文化,过分宣扬个人风格;也有人归责于本土建筑师,认为他们缺乏创造力,盲目抄袭国外的设计;还有人认为问题出在部分领导、开发商,甚至是业内媒体上,他们过分吹捧国外建筑师,或表现为“崇洋媚外”,或表现为“商业炒作”。但是我们应该看到,今天在我们的大众之中充斥着“不做超高层,城市就矮人一头”“没有非线性,城市就没有个性”这样的审美观念。面对西方新奇建筑理论,我们如此热情,甚至是盲目。我们的建筑创作正是在对西方新奇建筑文化的追捧下兴旺发达,这种现象弥漫出一种不自然的文化发展气息,究其本质是一种文化的失语,即具有民族审美精神的话语与言说方式的缺失,我们的建筑创作得了“失语症”。在当今建筑界,中国传统建筑美学的“灵魂”已悄悄地被“洋灵魂”所取代,建筑艺术从理论话语到创作实践逐步走向全面“失语”,成为一种文化病态。

      “失语症”是一种严重的文化病态①。20世纪以来,随着中西文化思想交流的日渐频繁,在西方强势文化的冲击之下,中国自身的文化体系在言说方式、概念范畴、话语规则等方面遭受到了十分严峻的挑战②。“失语症”的说法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被提出,并进入文学艺术领域的讨论之中的。在这里“语”是指“话语”,专指文化意义建构的法则。这些法则是指在一定文化传统、社会历史和文化背景下所形成的思维、表达、沟通与解读等方面的基本规则,是意义的建构方式和交流与创立知识的方式。因此,“失语”指的是失去了意义生成和话语言说的固有文化规则③。改革开放以来,我们进入了城市化快速发展阶段,面对城市的现代化,国内学界开始大量引进西方建筑理论,与此同时,建筑市场的开放,吸引了大批外国建筑师的进入。随着西方建筑文化的不断引入,中国现当代建筑创作基本上是借用西方的话语模式,在创作思维、表达、交流与阐释方面长期处于“失语”状态。

      不可否认,现代建筑工程技术在设计思维、空间营造、施工效率等诸多方面都有质的飞跃,特别是在计算机辅助建造的帮助下,对于复杂建筑形体与空间的运用更为自由。但建筑不是居住的机器,它始终是技术与艺术的结合。穿梭于不同的城市之间,人们总感觉似曾相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这正是我们城市营造中最重要的元素——传统美学精神。这种传统不仅是通过建筑物质载体所体现出来的具体形态与样式,更多的是指隐藏在建筑形式背后的文化意蕴。在西方建筑话语的统治下,当前建筑创作中这种文化意蕴的缺失与背弃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重“形”而失“韵味”。中国传统美学在塑造审美形象上十分注重韵味的传达。严羽在《沧浪诗话·诗辨》中讲:“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④对于建筑艺术来说,建筑的形象塑造原本与中国传统美学“立象以尽意”的表现手法相一致,重视“象外之象”“韵外之致”。正如《诗经·小雅·斯干》所云“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⑤,赞赏建筑屋顶轻巧的线脚描绘出的动人韵味。同样,《阿房宫赋》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展现了阿房宫建筑空间“盘盘焉,囷囷焉”的审美韵味。可以说,中国建筑的韵味就存在于这种以“线”作为形体基础所形成的山水画卷式的审美结构之中。台基、立面是刚毅的直线,翼檐飞角是流动的曲线,空间布局是起承转合的多段线,它们相互交织组成《园冶》中所描述的“山楼凭远”“竹坞寻幽”“窗户邻虚”“层阁重楼”的审美韵味。相比中国,西方建筑自古追求一种雕塑感,将建筑作为客体进行对象化处理,强调造型的整体性。在西方建筑文化的影响下,今天的建筑创作,特别是地标性建筑,大多强调几何图形的外部造型,缺少细节的推敲,将体块简单地符号化为一种“标志”。例如,国家大剧院、沈阳方圆大楼、杭州奥体博览城等建筑,粗看之下很现代,也很“艺术”,但看多了却感乏味,感觉缺乏韵味。

      第二,重“理”而失“意境”。中国的艺术十分重视意境的创造。司空图在《与王驾评诗书》中讲:“长于思与境偕,乃诗家之所尚者。”王国维的《人间词话》也有“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⑥的论述。诗有诗境,词有词境,画有画境,建筑同样也有自己的意境,即梁思成所说“建筑意”。所谓“建筑意”是指富含文化意蕴的建筑客体,以“可人的光影”“和谐的轮廓”“披着风所赐与的层层生动的色彩”⑦引起审美者特异的感觉,形成特殊的心灵与神智的融合。不同于西方,中国建筑审美更多的是一种对“意”的塑造,强调“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言有尽而意无穷”“韵外之致,味外之旨”。清人笪重光谈论绘画时说:“空本难图,实景清而空景现;神无可绘,真境逼而神境生。位置相戾,有画处多属赘疣;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⑧宗白华先生也讲:“中国人于有限中见到无限,又于无限中回归有限。他的意趣不是一往不返,而是回旋往复的。”⑨然而当代的建筑创作太注重理性的思考,落入一种现代主义所框定的数理逻辑之中,这就决定了其变化无非是直线变为了曲线,平面变为了曲面,线性变为了非线性,只能不断地将体块进行分解再重构,但始终脱离不了体块的堆砌。正是在这种设计语言的指导下,我们的城市不再是诗意的栖居地,而成了理性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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