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问题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关注的重点之一,但在英国当代著名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Zygmunt Bauman)的眼中,马克思的消费理论只限定在生产社会的语境中,而他力图在消费社会的语境中关注消费问题,以展示当今“新穷人”孤独化与边缘化的生活状况。如何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视野下辨析鲍曼意义上的消费问题,特别是“新穷人”及其所揭示的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这是当前消费理论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 一、消费与新社会价值标准 鲍曼认为,西方社会已经从生产型社会向消费型社会转变,这种转变体现在主导人们行为和观念的消费主义上,它成为社会生活的主流,换言之,衡定社会价值的评价标准发生了转变。在生产社会中,“工作”的核心地位体现在它是个人、社会、系统三者连结在一起的中心纽结。对于个人,“工作是主要的定位点,所有其他的生活追求都可以依据这个点作出计划和安排”①。个人的存在就在于他从事的工作,它是“你是谁”这个问题的直接答案,即你受雇于哪个公司以及在受雇公司中的职务;工作场所是社会集合的主要地方,人在社会中工作,就是在具体的单位中工作,成为“社会人”即是成为“单位人”,失去工作就意味着脱离社会秩序,失去社会关怀和社会援助;工作还是一个社会系统的生产和再生产的过程,人在工作中就是在为社会的发展和繁荣作贡献,政府的工作之一是为社会系统创造更多的生产岗位(就业)。“简而言之:在用以分析的可区分的现代体制的三个层面上——个体、社会和系统——工作都占据了焦点的位置。此外,工作还是把三个层面连结在一起的关键,同时也是使三个层面的沟通合作能够得以协商、实现和保留的主要因素。”② 工作成为社会区分和社会评价的标准,成为判断社会合格个体成员的价值标准,他拥有工作就有社会地位和价值,有工作、去工作,体现了人的“勤劳”美名,失去工作就意味着他游离于社会价值体系之外,失业者往往会背上“缺陷的人”或“懒惰者”等污名,个体成员就有一种羞耻感。“工作本身就是一种价值、一项高贵并且能够令人高贵的活动。”“工作就是好事,而不工作,是种罪恶。”③生产社会遵循的是这种工作伦理。工作人口数量(就业量)成为社会衡量政府业绩的重要尺度,换言之,判断政府的好坏及其合法性,在于它是否为民众提供充分的就业,充分就业是政府职责,失业是政府失职。对社会的批判和反抗,总是与工作有关,或是因为造成失业,或是由于工作环境、工作报酬、工作保障等问题。“‘生产社会’,是因为其中的社会成员首先是作为生产者的;社会塑造其成员的方法受社会角色分工的需要和既定社会标准左右,对其成员而言,这个标准就是是否有能力且愿意去担任不同的角色分工。”④ 以“消费”为核心的社会活动形成和构造起了一种新的社会评价体系,它替代了由“工作”为核心的社会评价标准。鲍曼从当代消费现象切入,对消费带来的新社会关系的重构、对政治社会的消解等进行分析。 鲍曼认为,在消费社会里,技术进步使得生产力得到巨大发展,即使技术“吞噬”了大量的工作岗位,社会财富也能够增加,“社会塑造其成员的方法首先是扮演消费者角色的需要和既定社会标准的摆布,对其成员来说,这个标准就是扮演消费者角色的能力和意愿”⑤。换言之,社会需要塑造更多的消费者,社会成员从生产者到消费者的角色转换,社会成员合格的标准在于他的消费能力和消费意愿。消费社会是一个制造诱惑和唤醒欲望的社会,这既是它的根本特征,也是它的存在根据。“为了提高消费能力,决不能让消费者休息。他们需要不断被置于新的诱惑之下,以便于一直保持激动状态,永不让兴奋萎缩”,消费者是被制造的,这还仅仅是社会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在消费社会中的个体方面,“消费者会积极地去寻找让自己被诱惑的机会。他们的生活从一处吸引到另一处吸引,从一个诱惑到另一个诱惑,从吞下一个诱饵到去寻找另一个诱饵,每一个新的吸引、诱惑和诱饵都有些不同,而且或许比之前的更要强烈”⑥;因此,消费社会是一个只注重当下的“现世”社会,“消费者的满足应该是即时的:这是双重意义上的。显而易见,被消费的商品应该能立即使人满足,而且无须要求任何技巧和繁琐的准备工作;但是满足也应该在完成消费所需要的时间之后‘立即’结束”⑦。这样,消费社会和消费者始终处于不断的“流变”之中,在鲍曼看来,这就是消费型社会的核心与实质,它集中表现为消费主义。“消费主义综合症首先在于断然拒绝延迟的价值以及推迟满足的正当性与可取性——这两者是由生产主义综合症所支配的生产者社会的两种价值支柱。”“消费主义综合症贬低持久性,抬高了短暂性。它把新奇性之价值放在持久性价值之上。”⑧而支配消费社会“流动性”之运行逻辑,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吸引、诱惑消费者之“潜规则”的是美学原理,“消费者必须受到美学旨趣的引导,而非伦理规范”⑨。消费社会是一个美学战胜伦理学的社会。 二、消费与新穷人阶级 在消费社会中,鲍曼关注的是由消费活动带来社会关系的新变化,即新穷人的产生。鲍曼认为,穷人总是与我们同在,任何社会都有穷人。贫穷意味着达不到社会正常标准。在生产社会中,穷人是与就业、失业或劳动能力欠缺等有关,在消费社会中,情景则完全不同,“消费社会里的穷人,其社会定义或者说是自我界定,首先且最重要的就是有缺陷、有欠缺、不完美和先天不足的——换言之,就是准备不够充分的——消费者”⑩。在消费社会中,穷人就是失败的消费者,是有缺陷的消费者。消费者在消费能力上达不到社会的正常标准,消费能力成为消费社会中人的能力表现,是穷人与富人的“划界”准则。这种与生产社会不同途径所产生的穷人,鲍曼称之为“新穷人”,由这些人所构成的一群人就是“底层阶级”,由他们所构成的社会就是“底层社会”。在当今资本主义社会中,试图以技术进步来解决和消除新穷人和新富人之间的阶级差异,也是很难的。鲍曼从时间与空间的角度来说明这种阶级差异的扩展,他认为:“由于技术因素而导致的时间/空间距离的消失并没有使人类状况向单一化发展,反而使之趋向两极分化。”(11)换言之,资本主义社会原本试图以技术进步来消除贫富差别,使人类状况趋向统一,但事实上却进一步造成了两极分化,这在空间消费上实际地表现出来,“当今之世,有些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撤离任何地方,而其他人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所居住的唯一的地区从他们脚下移开”(12)。这是消费社会中旅游者和流浪者的区别,他们都是消费者,不过流浪者是有缺陷的消费者。在此基础上,鲍曼转向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