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14)06-0145-16 光绪三十年(1904)①,湖广总督张之洞倡设存古学堂,是清季官办保存国粹学堂的发端和各省仿办的范例。至宣统元年(1909)初,学部奏准将存古学堂纳入翌年各省“筹备立宪”的办学规划。[1]该校成为清季官方在“新教育”体系中尝试保存国粹的主要形式,有全国性的办学规模和长远影响。②过去对此研究非常不足。③以存续时间最长、规模最大的湖北存古学堂为例,通常是在研究张之洞的论著中涉及其创办该校的活动,但重建和梳理相关史实的基础性工作仍有相当大的提升空间。如美国学者William Ayers的考察是早期研究中较中立而详细的,但只叙述到光绪三十四年初该校开办第一学期为止。[2]另一位美国学者Martin Bemal进而表示,除了张之洞在光绪三十四年初曾致电继任湖广总督赵尔巽,希望将湖北存古学堂接续办理下去以外,“再找不出学堂在1908年以后仍然存在的证据”。[3]实际上,该校的办学进程一直延续至辛亥鼎革(详后)。 近些年来,存古学堂开始得到一些不论正面负面的关注。部分学人已将其视作近代知识与制度转型进程中不容忽视的一环。桑兵教授将该校置于晚清“科举与西学之争以及中西学校(堂)之争”的脉络中,“重新检讨清季教育变革的因缘得失”。[4]左玉河研究员考察经学在“中国现代学科体系”形成过程中的命运时,关注清季官方在存古等学堂中维护经学地位的努力。[5]笔者曾考察清季中央政府对保存国粹学堂的态度演变、当时朝野各方在兴办存古学堂问题上的分歧与论争等面相。[6]但整体看,专门的研究仍相当不足。不少人将其视为“新教育”的对立面而一笔带过,多数提到存古学堂者仍延续了因张之洞而约略述及该校的作法。相关史实缺乏梳理和重建的情形没有得到显著改观,尤其是直接以湖北存古学堂为题的研究,笔者迄今未见。 其实湖北存古学堂存留的资料相对充盈,对此个案的研究可以增进我们对清季官方保存国粹努力和清季鄂省“新教育”的整体认识。本文以相关档案和当时报刊、文集等为基本依据,初步考察张之洞创设湖北存古学堂的努力,侧重张氏竭力彰显该校“管理”之“新”,同时又试图暗承传统的办学取向,兼及该校的独特地位、学脉传承及其办学运作与张氏原拟办学预案异趣的面相,希望能成为研究全国范围内存古学堂的一块铺路石,并为我们进一步认识清季湖北“新教育”提供一个具体而微的例子。 一、张之洞晚年“最关心”的文教事业 清季湖北的“保存古学”努力发端甚早,存古学堂的筹建历时较长。大约在光绪三十年四月初,湖北有将经心书院改建为方言学堂之议,当时人在江宁的湖广总督张之洞“反复思之”,认为经心书院“不可废”,故于当月七日致电湖北巡抚端方及署理武昌知府梁鼎芬(节庵),提出留经心书院“为保存中国古学之地”,方言学堂“仍照原议,就农务学旧堂改用为善”。[7]两天后,端方回电说,方言学堂“即遵就农务学堂旧堂改用。节庵意亦如此。保存古学,至急之务,方与节庵均所兢兢也”。[8]最后一句的刻意“表态”,或正提示着他和梁鼎芬作为当时湖北负责兴学的主要官员,此前对“存古”皆不怎么积极。④张之洞倡办存古学堂之初,在鄂省多少有些“孤怀闳识”的意味。 张之洞为筹办湖北存古学堂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他“殚心竭虑,筹计经年,并督同[湖北]提学司及各司道并各学堂良师通儒往复商榷数十次”,拟定出该校的一整套分科教学模式以及具体的课程设置和钟点配备方案。[9]不仅如此,他还亲自过问招生、聘请师资等具体筹办事宜。为“鼓舞多方、网罗殆遍”,他示谕:存古学生凡“入堂以后,如果于所认习之学科曾经用功、具有门径者,准其于定章七年毕业之期减一二年以示优异”。原拟招收生员入学的规定也被放宽,具体作法是:“悬一特别之格,招考举贡考职、生员考优之正取、备取并各师范学堂毕业生,列为优待一项”。⑤这些灵活变通的举措显然有助于该校在较广的范围内网罗到具有天资且诚挚“存古”的高才士子。“备取”考生总计达142人,超过正取名额22人。首届学员中甚至有已经派充师范学堂、高等小学堂教员者,说明该校确有相当的吸引力。[10] 最棘手的筹备工作是聘请教职员。许同莘在《张文襄公年谱》中说,张之洞办湖北存古学堂,“先后延孙仲容[诒让]主政为监督、曹叔彦[元弼]中翰为总教习,皆不就。会赵侍御[启霖]罢职归,敬其风骨,延之主讲,已允矣而不果来。最后奏留杨惺吾[守敬]大令为总教习,称为鄂省旧学宿儒之首选。”[11]这里所言较简略,部分地方也与事实有出入。 在张之洞的主导下,湖北方面将“延访名师”作为最重要的筹办工作,提出了规格相当高且规模较恢宏的聘请师资计划:总教四人、协教四到六人、分教六到十人。[12]张之洞或托嘱亲信代请,或亲自出面,先后敦请孙诒让、钱桂笙、赵启霖、杨守敬、缪荃孙、叶德辉、曹元弼、王先谦等人出任湖北存古学堂监督或教职。张氏对所欲聘请的“通儒宿学”相当优容宽待,提出了较周到而宽松的牵就方案。如在礼聘门人孙诒让时,因礼部奏派其充任“礼学馆总纂”,张之洞主动提出孙氏可以“半年留京,半年住鄂”,甚至可将在京师未完成的工作“携至鄂办理,或即以三个月住鄂,固亦甚好”。湖北存古学堂“尚有协教、分教各员,分任教课。劳剧之事,不以相烦。但望到堂时开导门径,宣示大义,为益已多”。[13]而在敦请叶德辉出任“协总教”未果后,张之洞考虑叶氏或“不愿为皋比所困”而“久居鄂堂”,故请他担任“名誉教师”,“暂来一行”即可。[14]对于另一位湘籍名儒王先谦,张氏同样考虑其“未必乐于远游”,故拟聘为“名誉总教”,只需“每年春秋佳日,随意来鄂一次与诸生讲论数日”。[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