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翚画仿古与古画中的王翚画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连起,故宫博物院 研究员

原文出处:
文物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J7
分类名称:造型艺术
复印期号:2015 年 01 期

关 键 词:

字号:

       王翚,字石谷(1632~1717年),号乌目山人,耕烟散人,与王时敏、王鉴、王原祁合称“四王”,是“虞山画派”的开派之人。就绘画技能来论,在清初四王之中当属首位,当时就有“集大成”、“画圣”之谓,其绘画艺术的成就、风格、地位及影响,很多专家学者都有文章论及,我在此只谈本人在学习古书画鉴定研究过程中见到的王石谷的仿古画、临古画,特别是古画中的石谷画问题。

       王石谷绘画仿古,是由两个方面的原因造成的:一是当时的历史环境,二是他个人早年的家境和绘画创作经历。

       元代的赵孟曾提出“作画贵有古意,若无古意,虽工无益”。这本是他自己的创作要求,却反映了人们的普遍喜爱。古代书画的名家名作,无论是收藏欣赏还是研习创作,真迹都不易得。以书法为例,前代的古法帖没有那么多,于是人们就追求“下真迹一等”的摹本,名家的临本、仿本,甚至刻石传拓的拓本,来满足学习、欣赏和收藏的需要。绘画同样需要前代名画以作范本,于是也需要摹本和仿本,即当时所谓“粉本”。其作用从王时敏“题自仿子久《浮峦暖翠图》”可知,是为了以临仿的名义进行再创作。此题跋说到,他在六十年前见过黄子久此图,今藏家虽近在百里,但体衰年迈不能去看,“梦寐抱耿,适家有粉本,遂以其意作此图”。他的《王奉常书画题跋》一书中,则不止一次地言及“粉本”,如“题宋元名迹缩本”:“余以一生精血,裒集宋元名迹,十有六帧……岁荒赋急,贫不能守……兹幸廉州斫轮妙手,借余所留粉本,神而明之,缩成此册。”[1]由此可知,这些粉本都是较原作进行了缩小的。同书两题陈明卿画,都言及陈廉“为余摹诸名图,以寻丈巨轴缩为方册”[2],“为余临宋元诸名迹缩成小本”[3]。从这些反复制作粉本的记载可知,当时对古代作品多么渴求,这应当是《芥子园画谱》等画谱产生的主要原因。

       明末清初是绘画摹古、仿古风气最盛的时期。这同董其昌创南北宗论、倡导文人画有很大关系,同当时的审美观念、欣赏趋向有更直接的关系。这从董其昌倡导、众人临摹“小中见大”册的现象得到了集中体现。传世有董其昌题、并记在董其昌名下的《小中见大册》,缩临宋元名家画二十二幅,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文献记载,王时敏、王鉴、王翚、吴历、陈廉都曾画过“小中见大”,同样都是为仿学借鉴而画的“粉本”。其中,王石谷的《小中见大册》今藏上海博物馆。这些“粉本”的作用,固然是要作为学习的样本,但经比较可知,这类作品,尤其是山水画粉本,有不少实际上仅存原画的结构位置,并不如响搨——即勾摹复制的法帖——那样准确地保持原样。因为每人用笔用墨的方法各有不同,所作粉本自然也各不相同,用这些粉本再临仿当然就更加不同了。那些需要参考粉本的画家,大多数没有见过被临的原作。他们的作画目的也不是复制原图,而是借其结构、画法进行艺术再创造。这一点在认识四王们的所谓仿某家、临某家的画作时尤其重要,因为近代有不少人见此,便把他们的画视为没有创造精神的抄袭摹仿古人。这个问题,以王石谷仿临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最为典型。从文献和实物可知,石谷一生大概临了七八件《富春山居图》,从本人曾经寓目的三件看,感觉画得虽好,但同大痴原件“无用师本”却有相当的差异,有些地方反而更近于所谓的“子明本”,因此,也有人认为“子明本”即出于王石谷之手(图一、二)。

      

       图一 王翚《临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卷(局部)

      

       图二 传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卷(子明本,局部)

       恽寿平《南田画跋》记当时的《富春山居图》临本时,讲到石谷的临本,特别是其仿古与创作问题时说:“予香山翁(恽向)有摹本,略得大意,衣白邹先生(之磷)有拓本,半园唐氏(宇昭)有油素本,庶几不失丘壑位置。”[4]又记周颖侯在《富春山居图》遭火焚前曾“借临未竟,还之。火后乃从吴氏更索残本足成,恒自夸诩”,“自谓痴翁后身,又自称笔墨有不及痴翁处,有痴翁不及处”。后恽南田与王石谷以石谷摹本与之对看,见周氏摹本“其笔墨真如小儿涂鸦,足发一大笑”[5]。这里讲的两家区别,不应当是经营位置,即像与不像的问题,而是画艺的水平和气韵生动与否。而对于石谷临本,则记云:“石谷子凡三临富春图矣。前十余年,曾为半园唐氏摹长卷,时犹为古人法度所束,未得游行自在。最后为笪江上借唐氏本再摹,遂为弹丸脱手之势。娄东王奉常闻而异之,属石谷再摹,予皆得见之。盖其运笔时,精神与古人相洽。略借粉本而洗发自己胸中灵气。故信笔所之,不滞于思,不戾于法,适合自然,直可与之并传,追纵先匠,何止下真迹一等。”[6]

      

       图三 王翚《临范宽〈雪山图〉》轴

      

       图四 范宽《雪山萧寺图》轴

       从上引南田跋语可知,王石谷临大痴《富春山居》,根本不是对照原作而临,对照王翚临本和原图,更可见它们之间的明显区别。有一个小小的细节很有意思:即富春原图长松下茅亭中一人侧坐,头戴冠巾,而石谷所有摹本都变作了发髻,如果只为临摹,不会有此疏忽,这就是南田所说的借粉本而洗发胸中灵气的艺术再创造。今存世最早的石谷《临黄公望〈富春山居图〉》自己还称为“临仿”:“曩从毗陵半园唐氏借摹粉本,后凡再四临仿,始略有所得。丙寅秋在玉峰池馆重摹。”而七十一岁的临本后,就完全是“心摹手追”了。藏于美国弗利尔美术馆的那一卷,甚至将其临本变成了设色画,加了石青、赭黄,而大痴原图完全是墨本。但恽寿平和王时敏一方面夸赞石谷的仿古“何止下真迹一等”,认为其已经超越前贤;一方面又认为,能看到、得到石谷的临本,就满足了对原图的渴求、渴望。南田甚至说,有了石谷的这些临本,就再也不怕有云起楼主人火烧原件的故事发生了。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