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社会现实基础

——从海德格尔对唯物主义的批判谈起

作 者:

作者简介:
许斗斗,华侨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福建 厦门 361021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海德格尔在对唯物主义的批判中误读着马克思哲学,因而不理解马克思哲学,特别是“新唯物主义”的内在革命性。其实,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真正革命意义就体现在它对劳动、社会和人类解放的现实性阐释中,而今它也体现在对海德格尔质疑马克思哲学的分析与辩驳之中。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4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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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0-0;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4)08-0001-06

       在当代人类生存危机的哲学反思中,哲学界除了像胡塞尔那样把目光聚焦在科学技术的批判与反思之外,还有一个焦点就是对唯物主义展开思考和批判,如海德格尔。当然,对唯物主义批判本质上也是对哲学世界观的一种反思,我们不应将此批判看做是对唯物主义阵营的削弱或威胁,而应该看到它是展现马克思主义哲学唯物史观超越性和革命性的一次有效良机。在此,我们通过海德格尔对唯物主义和马克思哲学所提出的质疑之回应与反驳,以及对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新阐释,来展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超越性和革命性。

       一、海德格尔:对唯物主义的批判

       海德格尔对唯物主义的批判集中体现在他《关于人道主义的书信》的这两段话中:“唯物主义的本质不在于一切只是素材这一主张中,而是在于一种形而上学的规定中,按照此规定讲来一切存在者都显现为劳动的材料。”“唯物主义的本质隐藏在技术的本质中……技术在形而上学的历史中作为真理的一种形态滥竽充数。”[1]这两段话将他对唯物主义本质的批判归结为三个要点:形而上学、劳动和技术。笔者就以这三个要点作为分析的切入点。

       第一,唯物主义与形而上学。何为形而上学?海德格尔认为:“形而上学乃包含人类认知所把握的东西之第一根据的科学。”[2]“形而上学是纯粹的、理性的、关于存在物‘一般’和存在物的主要领域中各个整体的知识。”[3]换言之,形而上学是人类知识的第一根据,是构建人类整体知识的纯粹基础。形而上学的提问方式总是把提问者本身包括在问题之中。但是,海德格尔认为:“我们不要大谈形而上学,而要探讨一个特定的形而上学问题。”而特定的形而上学总是由特定的人发问而呈现出来的,“我们是在此时此地为我们自身而发问。我们的此在——在研究人员、教师与学生的共同体中——是由科学规定着的。既然科学成了我们的热忱之所在,那末在我们的此在深处究竟发生什么本质情况呢?”[4]在海德格尔看来,处于特定时期的现代唯物主义的第一根据和整体知识基础是建立在近代自然科学的基础之上的,“在近代自然科学的发展过程中,一种对于物的明确的理解取得了唯一的优先地位。据此,物就是质料性的,在纯粹空间—时间—秩序中运动的质点或某种与之相应的成分,然后,这样被确定的物再被当做一切物及其规定和追问的根据或基础。”[5]换言之,海德格尔认为,现代唯物主义的形而上学基础建立在近代自然科学的基础之上,当自然科学将对象物确定为质料、运动的质点和构成成分时,这正构成了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因此海德格尔才说,唯物主义的本质是在一种形而上学的规定中才把一切存在者都看做劳动材料的。

       第二,唯物主义与劳动。当海德格尔主张唯物主义在本质上是由于一种形而上学的规定,“按照此规定讲来一切存在者都显现为劳动的材料”时,他认为,这种“劳动”的形而上学的本质在黑格尔《精神现象学》那里就已经确定为一种具有“无条件的制造之自己安排自己的过程,这就是通过作为主观性来体会的人来把现实的东西对象化的过程”。[6]换言之,海德格尔认为,唯物主义的劳动、劳动的形而上学本质与黑格尔的主观对象化的制造具有本质上的一致性,它们都将对象物“图式化”地看做质料,看做制造的对象物。这种无条件的、主观对象化的“制造”(Her-stellen),“我们须得从其广大的和多样的本质上来思考。人在自然不足以应付人的表象之处,就订造(bestellen)自然。人在缺乏新事物之处,就制造新事物。人在事物搅乱他之处,就改造(umstellen)事物。人在事物使他偏离他的意图之处,就调整(verstellen)事物。人在要夸对象可供购买或利用之际,就把东西摆出来(ausstellen)。”[7]其中,制造(Her-stellen)、订造(bestellen)、改造(umstellen)、调整(verstellen)、摆出来(ausstellen),都以摆置(stellen)为词根,显示了人之“玩对象于手掌之中”的摆置的现实多样性。在这种唯物主义形而上学观念支配下,以及这种劳动与制造的思维定势下,海德格尔解读了马克思的生产实践概念,认为“对于马克思来说,存在就是生产过程。这个想法是马克思从形而上学那里,从黑格尔的把生命解释为过程那里接受来的。生产之实践性概念只能立足在一种源于形而上学的存在概念上。”[8]因此,在他看来,马克思的生产实践也是唯物主义形而上学的表现,劳动、制造、生产实践等都是人将自己与对象物分离开,人在主观意愿中摆置着对象物,对象物成为一种劳动和制造之“材料”的聚集。人的主观意愿性在此得到了凸显。然而,海德格尔认为,当一切都成为“物”和“材料”时,其实,人也就成为高级材料了,即“人变成被用于高级目的的人的材料”。[9]因此,人可能在这种劳动中将自己异化,成为异在的对象物。

       第三,唯物主义与技术的本质。海德格尔区分了技术和技术的本质的不同,认为技术是一种解蔽方式,而现代技术的本质居于“座架”之中:“座架(Ge-stell)意味着对那种摆置(Stellen)的聚集,这种摆置摆置着人,也即促逼着人,使人以订造方式把现实当做持存物来解蔽。”[10]技术的本质是摆置和聚集,是所有摆置的聚集,它表明,人类已经在技术的框架之中,被强制地纳入到技术的逻辑规定性中运行。在这种强制中,人类以算计的眼光和订造的方式关注着对象物和自然,在对象物和自然界中实现自己的主观意图,以此体现自身之价值。究其原因,海德格尔认为,“支架(即座架——引者注)决不是人类狡计的产物;相反,它是形而上学历史的最后形态,这就是说存在之天命的最后形态。在这一天命中,人已经从对象性的时代进入了可订造性(Bestellbarkeit)的时代:在我们未来时代的这种可订造性之中,凭借订造的估价,一切都可以不断地被支取。”[11]可见,技术的本质作为形而上学的最后形态,是唯物主义的表现,它将对象物看做“材料”而被制造,将自然界作为“能量库”来支取,难怪他主张“唯物主义的本质陷藏在技术的本质中”。在这种唯物主义形而上学的支配下,技术成为“存在之天命的最后形态”,但却“遗忘了存在的真理之存在的历史天命”,成为滥竽充数的真理形态,也就是说,技术成为人之当下存在的强制规定性的表现,而忘记了人之真理的存在的历史规定性。在这种技术本质的规定性中,对象物和自然界成为了“材料”,它们难逃被不歇支取的厄运,于是危机成为自然界不可改变的命运,也是人类的历史天命。因此,海德格尔认为:“人自身的生产带来了自身毁灭的危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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