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O-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4]05-0020-06 自从启蒙运动以来,平等地对待一切人成为人道主义的核心。这对于批判封建等级制度,对于保证资本主义的自由交换制度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然而,当人和人之间的平等权利不仅在政治制度和法律上得到保证,而且在文化上得到普遍赞同时,人道主义所存在的局限性也就不断地暴露出来。因此,反思资产阶级的人道主义就成为现代思想家的重要课题。鲍德里亚从后现代主义的角度所进行的思考值得我们重视。 一、抽象的“人”是种族主义的基础 按照人道主义的设想,所有人作为“人”都有平等的权利,都应该享有人的尊严,并得到尊重。这就是说,人道主义确立了一般的“人”的概念。按照这个“人”的概念,所有的人,从儿童到老人,从疯子到病人,都应该被看作是“人”。他们应该按照人的标准而区别于动物。鲍德里亚认为,“所有的人都是人”,不过是一个重言式句子,没有内涵,它类似于“A是A”。这不过确立了人的“普遍性”的抽象概念。这种普遍特征使我们有可能把“人”和“非人”区分开来。于是,当人道主义企图按照抽象的人的“概念”确立人的平等权利的时候,它也作出一个排他性的规定:即它把其他东西排除在“人”的范围之外。然而,虽然它提出了“人”这个抽象概念,但是却没有提出人区别于动物的具体标准。 当抽象的人道主义强调“所有的人都是人”的时候,并没有对人进行任何规定。这就是说,“人”应该有内涵,有标准,我们就是根据这个标准来确定究竟什么东西可以被看作是“人”。比如,是不是凡是有人的形状的东西都可以被看作是人?猴子和大猩猩是不是也可以被当作人?人道主义也致力于给人下定义:人是理性的存在物。然而,如果人是理性的存在物,那么,儿童和疯子就不是“人”,因为他们没有理性,或者不够理性。如果我们非常严格地理解理性,那么原始人类也不够理性,比如,他们居然认为,所有的东西都有灵魂,都是有“生命”的存在。甚至,热恋中的情人也不理性。无神论者会认为,崇拜神的人不够理性,因此也不是“人”。或许,有人觉得“理性”的概念难以把握,于是用“会制造工具的动物”来规定“人”。当然成年人、理性人都会制造工具,但是疯子、儿童、特别是襁褓中的幼儿也会制造工具吗?或许,人们会放宽这个定义而认为,凡是具有制造工具潜力的动物就是“人”。但是,那些智力不健全的人,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也具有制造工具的潜力吗?显然,无论我们采取怎样的人的定义,我们都有可能把一些人作为“非人”确立起来。于是,鲍德里亚说,正是在“所有人都是人”这个重言式句子中,“‘人’获得了道德法和排他律的力量,因为,‘人’当下就确立了自己的结构副本:非人。人甚至只是这种对非人的确立;人类进步,文化进步只不过是一连串的歧视,这些歧视不断地使‘他人’成为非人,即宣布‘他人’无效”①。显然,当一个人按照自己对“人”的概念的理解而把“人”确立起来的时候,他就把“他人”即与他的“人”的概念不同的人排除在“人”之外,使“他人”成为“非人”。按照鲍德里亚的理解,我们今天所谓的“文化进步”、“文明进步”就是建立在对“他人”的排斥的基础上的。按照一些人对“人”的理解,非本民族的人不是人。种族主义者认为,其他民族的人不是人,或者说,他们是“低等的人”。如果他们不是人,那么他们就可以像其他动物那样被屠杀。对于希特勒来说,犹太人不是“人”,应该像动物那样被大规模屠杀。而其他人,比如法国人等,是低等人,应该被“蔑视”。这些人不享受“人”所应该享有的尊严。种族主义大屠杀和对他人的蔑视就是建立在这种抽象“人”的规定中的。当人道主义者抽象地强调任何人都不能毫无理由地剥夺他人生命时,从表面上看,他们对人的生命和尊严充满了敬畏,然而一些人正是按照这种人道主义观念以抽象人道标准对“他人”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而且,他们的屠杀有充分的理由,这些存在物不是“人”,或者是低等“人”。虽然古代人也杀死非本民族的人,但是,他们不是因为这些人不是“人”而杀死这些人。为此,鲍德里亚说:“种族主义是近代的事情。先前的文化或种族曾经互不了解或者互相灭绝,但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在普遍理性的影响下发生的。”②古代人没有抽象普遍的理性概念,没有关于“人”的抽象概念,也不可能按照这个概念对人进行种族大屠杀。 当然,现代种族主义者不再像希特勒那样来对待其他民族了,他们更加宽容了。但是只要他们仍然坚持抽象的人的标准,那么,“他人”的概念就不会消除。在鲍德里亚看来,在现代世界,许多人仍然试图从抽象“人”的概念出发超越种族主义,从人道主义的平等道德的观点来看待“人”。比如,人们从理性、心理、生物学标准上来理解人。但是无论人们按照哪一个抽象标准,这些标准都不是客观的、公正的。在鲍德里亚看来,只要按照区别性的标准来区分人和非人,那么种族主义的根子就无法被拔除。他说:“基于这些标准(灵魂或性别),人们的确可以得出‘黑人’=‘白人’的等价关系——但这一等价关系更加彻底地排除了所有那些没有‘人’的灵魂和性别的东西。”这就是说,即使人们按照同一性的逻辑,认为黑人和白人是相等的,但是,人们却要用“人”的灵魂和特性来衡量所有的人,于是,人们认为黑人具有和白人一样的“人”的灵魂和特性。他们赋予黑人以白人所理解的“人”的特性和灵魂。于是,“这种元人文主义以白人为标准吸纳黑人。但它扩展的只不过是抽象社会性的界限,法律上的社会性的界限。这里仍然是同一种魔术,它仅仅是在普遍性的符号下染白了黑人”③。这就是说,虽然西方社会按照抽象的人的标准在社会的意义和法律意义上承认黑人和白人的同等地位和权利,但是它仍然是从白人的标准理解黑人的,要求黑人变成白人。所以,在这里种族主义的根基并没有被动摇。 按照抽象“人”的定义来理解人,不仅无法消除种族主义,而且还会使这种种族主义深化、隐蔽化,甚至还会渗透到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中。人们不仅可以按照抽象的标准对人和动物进行区分,而且还可以对人的内部的不同人群进行区分。这种区分的思想基础都是一样的,都相信一个“人”的标准。按照这个标准,一些人不是“正常人”。比如,“疯子”不是“正常人”,因此,他们必须被关在疯人院中接受治疗。儿童不是“正常人”,他们应该在学校中接受教育。这种治疗和教育就是要让他们变成“正常人”。老人本来是“人”,但是却越来越成为非“正常人”,他们被驱逐到社会的边缘。当然,在现代社会,我们更加“文明”了,我们把老人放进了“老人院”。这是对老人的彻底驱逐。这就如同我们曾经把疯子放在疯人院一样。在我们的文明进步中还有许多人遭到了驱逐:“穷人、不发达国家的人、低智商者、性反常者、变性者、知识分子、女人:这是恐怖的民俗、驱逐的民俗,这种驱逐的基础是越来越种族主义化的‘正常人’定义。”④这就是说,普遍人的概念(它的思维方式)总是对人进行分类,而这种分类就是一种区隔和分离。对人的类别所进行的不同形式的区分,无论是男女还是老幼,无论是疾病还是健康,都是一种隐蔽的“种族主义”,都是一种社会排斥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