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作为人的存在的现象学叙事的《资本论》

作 者:

作者简介:
何中华(1962- ),男,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济南 250100

原文出处:
学习与探索

内容提要:

《资本论》是马克思终其一生最具代表性的著作。只有把《资本论》作为人的存在的现象学叙事,才能如其所是地领会它的精神实质。因此,立足于人的存在的现象学维度,乃是读懂《资本论》的关键。马克思的《资本论》作为人的存在的现象学叙事,受到了黑格尔精神现象学所秉持的“实体即主体”“自己构成自己”的绝对立场和展现方法的启迪,且与海德格尔实存主义现象学的“回到事情本身”和现象的自我显现具有某种亲和性。马克思沿着“商品→货币→资本”的脉络所展开的历史和逻辑的叙述,为开显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及其矛盾的本质,提供了内在的可能性。这种反思层面上的显现,正是人的存在的现象学的任务。作为马克思现象学方法的重要特征,自否性和历史感孕育了马克思所特有的“历史地思”的运思路径,体现着现象学叙事方式的方法论诉求。马克思的《资本论》所采取的叙述方法,是由抽象到具体的展开,它所实现的是以观念的方式再现和把握现实的现象学建构。


期刊代号:B1
分类名称:哲学原理
复印期号:2014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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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462X(2014)05-0001-10

       从某种意义上说,读懂马克思,最首要、最根本的在于读懂《资本论》。法国学者雷蒙·阿隆写道:“我坚持认为马克思首先是《资本论》的作者,因为这一普通的见地今天已受到过于聪明的人的怀疑。”[1]153这实际上确认了《资本论》才是马克思思想的集大成者,是马克思终其一生最具代表性的著作。这一定位无疑是恰当和真实的。笔者认为,只有把《资本论》作为人的存在的现象学叙事,才能如其所是地领会它的精神实质。因此,立足于人的存在的现象学维度,乃是读懂《资本论》的关键。恰恰在这方面,以往的解读存在着严重不足。

       一、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启示和海德格尔实存主义现象学的契合

       对《资本论》做出人的存在的现象学诠释,就不能不先行地考察马克思同黑格尔和海德格尔在现象学维度上的思想史关联。

       马克思曾说:《精神现象学》是“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2]201。他甚至说:这本书是“黑格尔的圣经”[3]163。可见,对于黑格尔哲学而言,《精神现象学》的意义何其重大。正如马尔库塞所言:“马克思对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即‘黑格尔哲学的真正诞生地和秘密’特别感兴趣。”[4]马克思之所以特别感兴趣,绝不是偶然的,因为它表明马克思对黑格尔现象学方法的格外敏感和高度重视。

       黑格尔在一封通信中说:“我的方法不过是从概念自身发展出来的必然过程,除此之外再去寻找更好的理由、含义都是徒劳的。”[5]这充分体现出黑格尔现象学方法的内在性特征。在一定意义上,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不过是生命原则在绝对精神领域的应用。因为黑格尔辩证法对机械否定的批评,意味着它拒绝一切敌视生命的信条。

       在精神现象学的意义上,“主体”并不是一个对象性的规定,而是一个绝对的范畴。黑格尔只是为了强调实体自身的能动性和自我否定、自我扬弃、自我展开性就像生命的绽放和展现那样,才使用这个措词的。因此,黑格尔说,“……活的实体,只当它是建立自身运动时……它才真正是个现实的存在……它这个存在才真正是主体”[6]11。因为是“活的实体”,所以才是“主体”。作为绝对之规定,它只能是原初性的;但“关于绝对,我们可以说,它本质上是个结果,它只有到终点才真正成为它之所以为它;而它的本性恰恰就在这里,因为按照它的本性,它是现实、主体、或自我形成”[6]12。作为绝对规定的实体亦即主体,除了把自身设置为对象,不可能找到任何外在的对象,因为绝对本身已无内外可言。在黑格尔看来,实体只有通过自我展现,才能把自身确证为主体,这种确证过程也就是使实体现实地存在的过程。所以,黑格尔说:“当实体已完全表明其自己即是主体的时候,精神也就使它的具体存在与它的本质同一了。”[6]24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谈到黑格尔精神现象学时说:“现实的即真实地出现的异化,就其潜藏在内部最深处的——并且只有哲学才能揭示出来的——本质来说,不过是现实的人的本质即自我意识的异化现象。因此,掌握了这一点的科学就叫做现象学。”[2]207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把人的自我意识的异化同人的现实异化的关系弄颠倒了。所以,这成为马克思彻底改造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重要契机。马克思立志完成“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亦即“揭露具有非神圣形象的自我异化”[2]4。完成这个任务,就必须建立人的存在的现象学。因为人的现实异化在其本质上不过是人的存在的异化的“现象”。

       黑格尔说:“因为事情并不穷尽于它的目的,却穷尽于它的实现,现实的整体也不仅是结果,而是结果连同其产生过程;目的本身是僵死的共相,正如倾向是一种还缺少现实性的空洞的冲动一样;而赤裸的结果则是丢开了倾向的那具死尸。”[6]2-3正是在强调自我展现之过程性的意义上,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2]539这种关于共产主义的理解方式恰恰类似于黑格尔现象学方法的要求。对“这个运动的条件”及其赖以“产生”的“现有的前提”的揭示,构成马克思后来从事的《资本论》研究和写作的任务。

       马克思说:“正当我写《资本论》第一卷时,今天在德国知识界发号施令的、愤懑的、自负的、平庸的模仿者们,却已高兴地……把他(指黑格尔——引者注)当做一条‘死狗’了。因此,我公开承认我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并且在关于价值理论的一章中,有些地方我甚至卖弄起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7]22他承认自己借鉴了黑格尔所特有的表达方式,而现象学方法则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在马克思的语境中,人通过自身的实存使自己回到本真性上来的过程,现实地表征为历史在实践层面上的完成。在一定意义上,人的存在的现象学就是对这一过程的反思性的把握。法国学者比果认为,马克思的《资本论》只是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在政治经济学领域的应用。在他看来,似乎是精神的现象学“被改造成了劳动的现象学,人异化的辩证法被改造成了资本异化的辩证法,认识的形而上学被改造成了共产主义的形而上学”[8]。其实,《资本论》同《精神现象学》之间的批判继承关系,最典型地体现在现象学维度当中。我认为,仅仅在此意义上,比果的观点具有某种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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