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进入当代,大量的肖像被生产,符号化的人物面孔之下,容纳了更多新的意义。肖像摄影创作者借助肖像形式更加积极地对社会人类文化现象进行诠释,同时在视觉人类学的理论基础上实践创新。本文旨在将肖像摄影置于新的学科视野下,擢升摄影意义,从中发现视觉人类学与中国当代肖像摄影的某种内在关联,以科学地拓展肖像这一摄影门类的发展。 一、中国肖像摄影的视觉人类学维度 视觉人类学(Visaual Anthropolog)是一个较为新近的科学,作为文化人类学的分支,着力于研究人类行为视觉维度的方方面面。中国视觉人类学实践可追溯到上世纪20年代,但作为学术理论研究对象较晚。第一本理论著作是1989年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的美国学者卡尔·海德写的《影视民族学》(田广、王红译),国内学者撰写的《影视人类学概论》一书2000年问世(张江华、李德君等著),书中第一次试图给出“影视人类学”的定义:“影视人类学是以人类学研究中影视手段的应用方式及其表现形式为研究对象,探讨影视手段在人类文化研究中的功能、性质、应用规律,以及人类学片的特征、分类和制作方法的人类学分支科学。”①学者庄孔韶指出:“Visual Anthropolog是以影像和影视手段表现人类学原理,记录、展示和诠释一个族群的文化或尝试建立跨文化比较的学问。”②虽然目前学界对于“视觉人类学”的学理定义有不同侧重,但研究对象、内容、方法基本一致。 自摄影手段诞生之日起,用影像记录观察社会的实验空间显现,人类学也与技术革命联系在一起。如今,人类学者在田野考察中大多借助摄影记录工具,对考古发掘和民族学研究更是离不开摄影调查。 肖像摄影是直面“人”的摄影门类,通过人类面孔,刻画族群符号,希望通过视觉武器解释社会文化新现象。如果说纪实摄影在于社会互动的视觉呈现,那么肖像摄影的最高准则是“人”的科学。19世纪初,摄影术通过沿海口岸传入中国,沉重而庞大的摄影器材并不具备如今照相机的运动素质,摄影镜头前是正襟危坐的东方表情,镜头后是猎奇的西方眼睛,在一个摇曳的王朝背景之下不可避免地映射出西方人对古老中国的视觉臆想,他们的眼光带有先天的不平等色彩,拍摄出的国人形象多是呆滞、木讷、贫穷、诡异的落后形象。美国摄影家柯蒂斯拍摄的印第安人生活照片在世界范围内产生影响,柯蒂斯认识到摄影可能会在研究人种史方面起到重要作用。他拍摄了包括美国西南部和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印第安人,出版了20卷的《北美印第安人》画册,成为美国摄影史上重要里程碑。“巧合”的是,1934年中国摄影师庄学本同样运用肖像摄影手法拍摄了中国西部少数民族的影像志,庄学本的民族肖像使人感受到了直击心灵的震撼,出版的《羌戎考察记》迄今为止仍是中国摄影史上的高峰。 关于肖像摄影与视觉人类学意义的关联,首先,中外摄影者共同意识到肖像摄影不仅仅拍摄人的面相,更要通过面相进行符号意义的诠释,它不同于新闻摄影需要新闻性,报道摄影顾忌传播效果,广告摄影重视受众诉求,肖像摄影更是一种强调静静观察、认真审视、立足调查的严肃摄影。其次,由于肖像摄影范式对抒情叙事活动的式微,对人的恒久关注直接有力,通过肖像符号嵌入文化人类生存的意义方便有效。进一步说,肖像的摄影范式与视觉人类学的研究特征具有广泛的主体间性,文字上对于人类族群的记录远没有一张肖像来的真切直观,而中国当代肖像摄影创作者也有意识地在人类学的理论框架下寻求突破,拍摄出了一批高质量的具有人类学意义的肖像摄影文本,凝聚了一批具有人类学观念的视觉资料创作者。肖像摄影勾连出具有生动形象的个人故事,保存了人性的鲜活生动,在遵循科学规范之下扬视觉之所长,通过人与人、人与空间环境的设置,从调查记录、人文地理、民俗活动场景、生活生产器物、服饰符号、体质特征等各方面展示人类学意义。关注和尊重一张张面孔下的生动人生,展示具有张力的民族志,这也符合视觉人类学学科的求真精神。 长期以来,一部分摄影者忽略了肖像摄影与人像摄影的不同,“肖像摄影”在形式上,以拍摄人物及有生命体征的动植物形象为主;在内容上,是以刻画人物特征和精神面貌的精细影像,天然带有纪实性;从观念上看,这些像不仅仅是个体面貌的肖似,在创作者眼中“他”承载了社会、文化、政治、经济等丰富内容;在工作方法上,常常是与被拍摄者进行深入了解后,运用有仪式感的静态摄影。认真审视肖像摄影内涵不难发现,肖像摄影不同于其它摄影形式,它既不单单表现审美意义上的靓丽人像,也不适合表现人类客观社会活动、叙事性细微情节。 二、中国肖像摄影的视觉人类学特征 1.深度记录:一种人类学的工作方法 田野调查的实证研究方法,强调自身的科学性、规范性。英国功能学派代表人物马林诺夫斯基在《西太平洋的航海者》的撰写时,坚守的学术原则就是科学性并最终将田野调查运用到民族志撰写上,成为科学的人类学研究方法的范本。田野调查强调“进入现场”,摄影是行走的艺术,摄影人对行走并不陌生,对进入他者生活有强烈诉求,而肖像对“人”的直接特写更是简明扼要地表现出关注对象。王征拍摄《最后的西海固》全景式地记录了西海固回民,“以社会人类学的方法对西海固地区的回族生存状态进行了完整细致的介绍,让人们对这一地区的自然环境和人类生存获得完整深入的认识。”③值得注意的是,他认识到摄影片段截取的不足,首先开始文字记录,对被拍摄者的访谈,记录拍摄对象的基本资料,采用录音的方式口述。肖像摄影者不再摆布调整导演出主题先行的图解照片,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熟悉的场域,进入被拍摄对象的生活,和他们沟通交流,力图通过这些调查,逼近真实的他者生活。当代的肖像摄影照片主要出现在这些纪实专题中,虽然只是专题表现手法的一部分,但足以展示出肖像照片关注点不再是照片本身,也不是艺术形式内容的探讨,是发现、搜集、记录更深层有关于人生活的视觉讯息,这和人类学的田野调查几乎没有不同。就此来讲,田野调查已经成为肖像摄影师在拍摄照片时主要的工作,对科学的尊重甚至比取得影像还重要,肖像摄影的视觉人类学特征也在田野调查中得到彰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