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5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4)05-0097-10 晚清黄河北徙,故道废弃,淮河出海愈难,肆虐两淮,导淮势所必行。涉淮各方基于学理、立场,意见分歧。中国地学会(下文简称地学会)成立后,因学理、地域、人事积极参与导淮研究。其导淮言论,发表于《地学杂志》者,在1909年至1916年就有专文13篇,相关或涉及者数十篇,研究之盛可窥一斑。近期关于地学会的研究,学界关注点主要在地学会组织、运作、经费、领袖及会刊《地学杂志》的计量分析等方面,①地学会的导淮研究鲜有提及。而本就薄弱的导淮研究,主要集中于张謇与南京国民政府的导淮事业,②未见涉及地学会者。梳理文献,考察地学会的导淮言论,厘清学理背后的地域、人事、权利纠葛,不仅有助地学会研究的深入,也能丰富导淮研究的面相。 一、筹议导淮 导淮之议兴起于明代。黄河夺淮后,淮河出海不畅,一遇大水,横溢两淮。在保槽策略下,治淮主要用“筑堤束水、以水攻沙”之法。此法有一定成效,但不能改变泥沙淤积、河道抬高的趋势。河道淤塞,淮河出水不畅,“徐、泗、淮、扬间无岁不受患,祖陵被水”,“而分黄导淮之议由此起矣”。[1]万历年间,杨一魁主持实施“分黄导淮”,徐州以下运河水位下降,漕运受阻,且不堵河堤缺口,黄河决口徐州,漫溢两淮,工程遂搁置。其后虽屡有所议,但均未施行。张謇论此说:“故昔人谓淮病在河,河病在运。盖治河者必先保运……不得不以黄济运,筑堤抬高黄河,而不措意治淮。淮益不治,壅溃之患,无岁无之”。[2]1855年黄河北迁,“淮水独流势弱,不能出海”,加之太平军兴起,江南漕运全部改由海道,“运河既停,河道失修,泄水愈以不畅”。[3]1860年清廷裁撤南河总督,治淮转归督抚办理。1866年丁显上书两江总督曾国藩倡议导淮,10月曾国藩设导淮局于清江浦,筹办导淮。其后历任江督马新贻、左宗棠、刘坤一等相继筹办,“由治之无法,责任不明,经费无著”,[4]终为纸上之议。20世纪初,两淮迭遭大灾,导淮议论再起。清廷及沿淮各省,因“国家新旧政所需及庚子赔款”,[5]财政窘迫,无力施治。是时地方自治兴起,士绅成为导淮事业的主导者。 地学会研究导淮缘于地域,基于学理,以裨益政治、学术、民生及谋竞存为目的。1909年9月22日,《地学协会启》倡议:“今与海内诸君子约,仿彼之例,组成地学协会。各怀集思广益之心,藉取增壤溢流之效。则庶几山川厄塞、河渠水利、原隰土宜、疆域险易、方物息耗、交通便否,皆有以周知其故。……则裨益于学术、政治者岂浅鲜哉。”创建中的地学会,视河渠水利有谋竞存、“裨益于学术、政治”[6]的功用,将其置于着重研究之列。10余年后,张相文在《近五十年中国之水利》回顾,是时“谈吾国水利者,率以治淮为先务”,[7]导淮遂为地学会所重。 地学会成立于天津,根基却在两淮。张相文称:“真正任事者仅白雅雨、陶懋立及本人三人而已”,[8]张为会长,白为编辑部长,白于滦州兵变殒身后,陶继之。江苏水利大家、导淮研究巨子武同举,组织地学会江北支部并担任会长。地学会主导者多淮人,身受淮河之害,热心导淮。1910年3月1日,《地学杂志叙例》明确指出,办刊“其目的则注重民生之消长”。[9]淮河流域,“其灾地之广灾情之重全球罕见,淮民荡析流亡,惨遭其毒死者不知其数,生者无以自存”,地学会高度关注。1911年6月16日,《地学杂志》征文,征题分甲、乙、丙三类,导淮位于乙类。1912年4月20日,地学会总干事长章鸿钊,发表《地学会应行事务之商榷》,其文指出:“地学会者,是以学者组合之学会,其于地学范围内,有裨补社会,指导行政之事务,均宜规画笼举,相机进行”,治河被列为地学会应着手研究的“第二问题”。[10]缘此,《地学杂志》将导淮作为刊文的主要类型,成为发表导淮言论的重要阵地。 主导清末民初导淮事务的张謇与张相文及地学会渊源颇深。张相文与张謇在上海“办教育会”[11]相识后,过从甚密。1909年张相文拟办地学会,询问适于其时滞留天津的张謇,后者举邹代钧办舆地学会事为殷鉴。其后,地学会召开成立大会,张謇出席并成为地学会名誉赞成员。张謇关于导淮的重要文字,《地学杂志》多予刊载,以为响应。张謇认张相文为地学专家,常与其相商导淮事务。1911年7月,张謇、张相文商议导淮,张相文援此作《导淮一夕谈》。1913年,汪大燮任教育部长,拟停地学会每月200元的经费补助,时掌农商部的张謇出面缓颊,由教育、农商两部每月各补助100元了事。这笔补助对缺少固定经费来源的地学会至关紧要,1920年代初,北京政府财政拮据,教、商二部停止补助,地学会失去稳定的经费来源,陷入困境。《地学杂志》由月刊改为季刊、不定刊,乃至停刊四年。 中国“古法”治水,讲求不与水争、因势疏导、筑堤刷沙、分水减势等。近代西学分科中,水利工程成为专门学科,讲求精确测量、科学规划。西学东渐,其学传入中国,导淮宗何种治法,可见中西学理消长。1911年3月20日,《地学杂志》刊登张謇《复淮睿河标本兼治议》。张謇认为,导淮不可再由“目验”,须测量淮河流域各州县面积、水平高度、雨量、湖河容积及清口、马港口泻水量,“精绘全图,筹集巨款,然后施工”,[12]方为上策。5月18日,《地学杂志》载罗杰《资政院提议治水案》,强调中国水患频发,“由治之无法”,治水“必由专门科学因势制宜”。[13]1912年2月20日,《地学杂志》刊登张相文因辛亥事起滞发的《导淮一夕谈》一文。特别指出前人治淮不成,因“于古人排决疏瀹之法,西人防沙护林之用,浸不晓为何事,惟知捧土筑堤”,以致“河身亦日垫”成为悬河,河水出海不畅,汇聚成灾。今日治淮,当合中国“古法”与西学专门科学之长。在上游“培植森林,调剂水量”,涵养水源,以滞水流;中游整理渠塘,“平易甽塗”;[14]下游疏浚河道,畅通水流。中国地学会试图合中西治水之长,张謇感叹:“惟此项人才,其曾游学而有新知识者,多闇于本国之历史地理。而曾涉猎水经治河之书者,又乏技术之知能。”[15]